第十九章(第2/4页)

有个人影侧身躺在地上,周围全是蓝烟散发出的光环。

帕克原本认定此人已经命丧黄泉,但对方却突然抬头哀求。“灭火啊!”声音微弱而沙哑,“该死,灭火啊!”

帕克擦拭着被浓烟呛出的泪水。

躺在地上的人是托比·盖勒。

“灭火啊!”他再次说着,声音被干咳淹没。

“托比!”卢卡斯奔向他,帕克跟在她身边。

年轻的托比一定是破窗跳出火场。刚才掘墓者开枪时,身陷小巷的他应该位于扫射的范围内,但也许枪手没有看见他,或者是懒得射杀一个显然受了重伤的人。

医护人员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问:“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中枪?”

然而托比只一味地大喊:“灭火啊,灭火啊!”

“他们会处理好的,小伙子,别操心了。消防车已经来了,马上会开始灭火。”医护人员蹲下,“现在我们先——”

“不对,该死!”托比将医护人员推开,力气大得惊人。他直勾勾地看着帕克说:“便条纸!灭火啊!”他指向脚边一小团火球。原来他指的是这个,不是房子本身。

帕克看了一下,看见歹徒精心画出的迷宫燃烧起来。

就是那本黄色便笺簿。托比·盖勒在万分之一秒内决定丢下电脑磁片,抓起主谋的笔记逃命。

可惜的是,笔记如今着了火,写满字的几页扭曲成黑色灰烬。帕克脱下夹克,小心翼翼盖在上面,以熄灭火苗。

“小心!”有人惊呼。帕克抬起头,一大片燃烧中的墙板坠落在距离他三英尺的地面上。一团橘红色的火星升起。帕克毫不理会,小心翼翼地掀开夹克,审视着纸团损坏的情况。

火焰开始从背后的墙壁冒出,整幢房子似乎正在塌陷,摇摇欲坠。

医护人员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他朝着正抬着担架跑来的同事。两人慢慢将托比抬上担架,一面赶紧推着他离开,一面闪躲着掉下来的断垣碎片。

“我们得赶快撤退!”身穿黑色消防外套的队员大喊,“墙快塌了!会压到你的!”

“再等一下。”帕克回应。他看了卢卡斯一眼:“你快走!”

“帕克,你不能待在这里。”

“纸灰太脆弱了!我不能就这样移动纸灰。”假如贸然拾起整个便笺簿,纸灰将化为粉末,重建纸张的机会也将化为乌有。他想起了公寓里的工具箱,如今已经被烧毁了,里面有一瓶“帕利灵”【注】,原本可以用来硬化,保护被烧过的纸张。如今他只能小心地盖上纸灰,希望带回文件室重组。一条屋檐雨槽掉落下来,一端砸在地上,只距离他几英寸。

【注】帕利灵(Parylene),二甲苯的同分异构件聚合而成的塑料商品名。

“先生,你必须立刻离开!”消防队员对他大吼。

“帕克!”卢卡斯再次喊叫,“快走吧!”她后退几码后停下,盯着他看。

帕克灵机一动。他跑向隔壁的双户民房,扯下挡风雪用的窗板,用脚踹破玻璃,拿起较大的四片,回到宛如伤兵般躺在地上的便笺簿旁跪下。他谨慎地用玻璃夹住两片被烧焦的便条纸,是唯一写了字的两张。在塑料薄片问世前,局里的文件鉴定师都用这种方法保护送来分析的样本。

大块燃烧的木头掉落在他身旁。他感觉到头顶上方多出一条水柱。消防队员正瞄准他上面的火焰。

“关掉!”他挥手对他们大喊。他担心被水淋湿的话,宝贵的证物将进一步受损。

没人理睬他。

“帕克,”卢卡斯大喊,“快走啊!墙壁快垮了!”

建筑用的木板接连不断地落在地上,但他仍无动于衷地跪着,仔细将片片灰烬夹进玻璃中。

木头、砖块与火热的墙板纷纷坠落在他身旁,他缓缓起身,把玻璃片端在身前,走出火场,上身保持平直,脚步轻缓,有如气氛优雅的酒会中端着酒盘的侍者。

再拍一张。

咔嚓。

亨利·塞斯曼站在火场对面的小巷口。火星在空中恣意飞扬,仿佛在几英里外观赏到的烟火。

记录下这个事件,意义何其重大。

悲剧来去倏忽,一闪即逝。辛酸却不然。辛酸会永存人间。

咔嚓。

他再用数码相机拍下一张照片。

一名警员躺在地上。也许死了,也许受伤。

也许在装死。掘墓者一来,大家都各显其能,只求活命。人们藏起勇气,瑟缩逃逸,险境过了很久后才站起来。这种场面,塞斯曼以前全都见过。

照片:双户民房喷出火舌,墙壁应声倾倒,扬起炫目的余烬。

照片:一名女州警用手捂住左脸,鲜血从三根手指间汩汩流下。

照片:火焰的光芒映照在消防车的铬钢外壳上。

咔嚓、咔嚓、咔嚓……他似乎永远也拍不够。受内心的驱使,他记录下辛酸的诸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