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3页)

没有人知道这种仇恨来自何处。也许,就像古老的尼罗河,它的源头藏在人迹罕至的化外之地,而且说不定连这个恶魔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从一个几乎鲜为人知的事实中,或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詹姆斯·施奈德在年仅十几岁时,就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因被控抢劫而被警察抓走,他父亲就此死在狱中,但后来证实他根本没有犯罪。在这次不幸事件后,她的母亲为生计所迫沦落风尘,而且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让他在州立收容院里长大成人。

他疯狂地犯下这些罪行,是否想嘲弄这些警察,把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到那些于漫不经心之间摧毁他家庭的执法人员的脸上?

我们当然永远也无法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为了嘲弄这些无能的“人民卫士”,“集骨者”詹姆斯·施奈德将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仇恨,完全发泄到那些无辜的被害人身上。

林肯·莱姆把头靠回到枕头上,又一次把目光望向墙上的一览表。

泥土比任何东西都沉重。

它就是地球本身,一颗以铁为核心的泥土星球。它杀人的方式,不是阻住空气进入肺部造成窒息,而是压迫细胞,直到它们在无法移动的恐慌中死亡。

萨克斯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她祈祷自己早点死掉,越快越好。在歹徒的铲子击打在她的脸上之前,就因为极度恐惧或心脏病突发而解脱。此时此刻,她对死亡的渴望是如此迫切,甚至比林肯·莱姆对药丸和烈酒的渴望来得更加强烈。

躺在歹徒在她自家后院挖掘的墓坑中,萨克斯能感受到沃土的压力,厚重而多虫的土壤,正一点点地覆上她的身体。

出于一种变态的心理,歹徒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活埋她,一次只浅浅铲进一点土,还仔细地用铲背把她身体周围轻轻拍平。他从她的脚下开始埋起,现在已快要埋到她的胸部,泥土不断滑进她的浴袍,像情人的手指般围绕住她的乳房。

泥土越来越重,压力也在不断地增加,她的肺部被紧紧箍住,每次呼吸只能吸进很少一点空气。那人只停下过一两次,望望她,然后又继续工作。

他喜欢观看……

她的双手被压在身下,只能紧绷着脖子,努力把头部仰起,超过渐渐升高的泥土。

她的胸部已经完全被埋住了,接着泥土又盖过她的肩膀,她的喉咙。冰冷的泥土落在她脸部温暖的肌肤上,沿着头部四周滑下,填满缝隙,使她的头部再也无法移动。最后,他弯下腰,撕去她嘴上的胶带。萨克斯张嘴正要尖叫,一大锹泥土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哆嗦了一下,喉咙被黑土噎住了。她感到耳朵嗡嗡作响,却不知什么原因,此时居然听见一首她幼年时期熟悉的老歌《夏日的绿叶》,她父亲过去常常用音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首歌,旋律悲伤,萦绕低回。她闭上眼睛,一切都变暗变黑了。她再次张开嘴,但又吃进了一大口泥土。

忘记死者……

此时,她已经完全被泥土埋住了。

一片寂静。没有咳嗽声,也听不到喘息——泥土是最好的封闭物。她的肺里吸不进空气,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切都沉寂下来,除了那萦绕低回的旋律,以及耳朵里逐渐增大的嗡嗡声。

随着她的身体渐渐麻木,她不再感觉到脸上的压力,就像林肯·莱姆一样完全失去知觉,她的思维活动也渐渐停止了。

黑暗,无边的黑暗。没有来自父亲的话语,也没有来自尼克的呼唤……没有把汽车排挡从五挡调到四挡,再猛催油门,让时速表一举突破三位数的梦……

无边的黑暗。

忘记死者……

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不停地挤压、再挤压。她只看见一个幻象:昨天早上从地下伸出的那只手,那只挥舞着向人求助的手。但是,没有人帮得上忙。

那只手正在向她召唤,要她跟上来。

莱姆,我会想你的。

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