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只游隼轻轻挥动几下翅膀,降落在窗台边缘。窗外,正午的阳光明亮刺眼,天气似乎闷热得厉害。

“终于来了。”男人喃喃自语,把头转向嗡嗡的门铃声传来的方向,望着通往楼下的房门。

“是他吗?”他朝楼梯喊道,“是吗?”

林肯·莱姆没有听见任何回答,便又把头转向窗户。游隼的头转动了一下,动作很快,就像一次痉挛,瞬即回复到原先保持的优雅姿态。莱姆注意到它的爪子上沾有血迹,一片黄色的肉块耷拉在它那黑色的坚果壳般尖小的喙边。它伸着短短的脖子,慢慢地向鸟巢移动,动作使人联想到的不是鸟,而是蛇。那只游隼把肉块丢进窝里一只蓝绒毛小鸟仰张着的小嘴中。我现在看到的是纽约市唯一没有天敌的生物,莱姆心想。也许,只有上帝除外。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正顺着楼梯慢慢走上来。

“是他吗?”他问托马斯。

年轻人回答:“不是。”

“那是谁?门铃响了,不是吗?”

托马斯的眼睛看着窗户。“那只鸟回来了。瞧,你窗台上有血迹。你看得到它们吗?”

雌游隼缓缓地进入莱姆的视线。一身蓝灰色的羽毛,像条鱼一样斑斓夺目。它正仰着头,朝天空来回巡视。

“它们总是在一起。它们会终生相伴吗?”托马斯大声问,“就像鹅那样?”

莱姆的眼神回到托马斯身上。后者正躬起他那结实、年轻的腰身向前,透过被雨水溅脏的窗户注视着鸟巢。

“是谁来了?”莱姆又问了一遍。年轻人故意拖延的态度让他有些恼火。

“访客。”

“访客?哈!”莱姆哼了一声。他试图回想起上一次有客人来访是什么时候。那至少是在三个月以前了。上次来访的客人是谁呢?也许是那些记者,或者是某个远房亲戚。对了,是彼得·泰勒,莱姆的一位脊椎神经科治疗专家。布莱恩也来过这儿几次,不过她当然不能算是访客。

“这里很冷。”托马斯抱怨说,同时伸手去打开窗户。年轻的典型表现。莱姆想。

“不要打开窗子,”他命令道,“还有,告诉我到底是谁来了?”

“真冷。”

“你会吓着鸟儿的。你可以把冷气关掉。我来关好了。”

“先打开再说。”托马斯说着用力抬起窗户粗大的木框,“那两只鸟打从搬来后就习惯你了。”听到响动,窗外的两只游隼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望向噪音的来源。但它们也仅是瞪大眼睛而已,仍然停留在窗台边缘,像君主一样俯瞰着它们领地上无精打采的银杏树和街道两边来来往往的泊车者。

莱姆又问了一遍:“谁来了?”

“朗·塞林托。”

“朗?”

他来干什么?

托马斯来回打量着房间。“这地方真够乱的。”

莱姆不喜欢打扫房间时的混乱。他不喜欢乱糟糟的样子,也受不了吸尘器刺耳的噪音——他发现自己对那玩意儿特别恼火。他很满意这里,满意它现在的样子。这间被他称作“办公室”的房间,位于这幢地处上西区的哥特式住宅的二层,向外可以俯眺中央公园。房间很大,二十乘二十英尺见方,但几乎每一寸空间都堆满了东西。有时他会闭上眼睛玩一种游戏,试图分辨出房间里不同物品的气味:数千本书籍杂志,堆得如比萨斜塔般的复印纸,发热的电视机晶体管,蒙满灰尘的电灯泡,软木制成的布告板,以及乙烯基、过氧化氢和乳胶等不同的室内装潢材料。

他能分辨出三种不同品牌的苏格兰威士忌。

以及游隼鸟粪的味道。

“我不想见他。告诉他我很忙。”

“还有一位年轻警官,厄尼·班克斯。嗯,和一个职业棒球手的名字相同,对吧?你真应该让我清理一下房间。每次都得等到有人造访,才会发现这里有多脏乱。”

“造访?天哪,这个词听起来真古老,起码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用语。听听我说的怎么样——叫他们滚得远远的。这么说会有失古礼吗?”

脏乱……

托马斯说的是房间,但莱姆认为他的意思也包括身为雇主的自己。

莱姆的头发又黑又密,像二十岁的人——尽管他已经两倍于那个年龄了。然而,它们却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亟须梳洗修剪。他脸上黢黑的胡须已经三天没刮,看上去脏兮兮的。他常常会因为耳朵刺痒而从睡梦中醒来,这表示那里的毛发也该修理了。莱姆的指甲很长,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一样,他身上那件难看得吓人的睡衣,已经连续穿了一个星期没有换过。他的眼睛细长,眼珠深棕色,嵌在他的脸上显得相当漂亮——不知是情有独钟还是出自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布莱恩不止一次这么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