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个人的死

数周之后,我才知道一个对我或本案中的其他人都没有意义,和道、福塞特兄弟或范妮·凯瑟也都完全不相干的人,是如何在那天夜里死去的。然而,即使他的生命如此卑微、他的死亡如此可悲,这件事却不单影响了道、福塞特医生、范妮·凯瑟,甚至也同时影响了其他人。如果不是他的死确定了一些事实,某些疑点一定还停留在黑暗中,永远也无法获得澄清。

老绅士后来告诉我,那段住在缪尔神甫家无望等待的时间里,他听说有个叫斯卡尔齐的人即将被处死。斯卡尔齐是黑社会的一分子,以暴力为生,也因暴力而死,他的消失将是其他人的福祉。那一阵雷恩先生无聊得发慌,也或许是向来性情温良的他过惯了太平日子,不免产生好奇心,便在死刑实施之前一个星期询问马格纳斯典狱长,可否让他去当死刑见证人。

之前他们已经谈过关于电刑的事情,所以老绅士对于这方面也略知一二。“监狱中向来纪律严明,”典狱长表示,“这是必须的。不过死刑过程非常残忍。当然,死刑犯住在隔离囚室里,不过监狱里私下的消息流传远比你想象的要快,而且其他犯人显然对他们黑话里所谓‘死亡之屋’的事情极度敏感。因此我们在死刑执行时,会特别加强警戒,因为这段短短的时间,整个监狱会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暴力气氛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实在的,我们真得小心防范。”

“我可不会嫉妒你的工作。”

“您当然不会,”马格纳斯叹着气,“无论如何,每次执行死刑的时候,我都规定同样的一组人员负责值勤——当然,偶尔会有人因为生病或其他原因而无法上班,我们就得找人代班,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为什么要这样呢?”雷恩先生好奇地问。

“因为,”典狱长严厉地说,“我希望死刑由经验老到的人来执行。你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从平常负责晚班的警卫中,挑出七个人来负责这项任务,另外两名监狱医生也是如此。事实上,”他一脸自豪,“我可以毫不惭愧地说,这套方法相当科学,从来没出过任何麻烦,因为这些警卫都经过千挑百选,而且轮班的人都是固定的——比方说,我从来不会把值白班的人调来值晚班。他们都非常负责,遇到紧急事件时,也都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啦!”马格纳斯目光锐利地看了雷恩先生一眼,“您想当斯卡尔齐死刑的见证人,是吧?”

老绅士点点头。

“您确定吗?您知道,那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斯卡尔齐也不是那种坦然以笑容面对死亡的人。”

“那会是个经验。”哲瑞·雷恩先生说。

“好吧,”典狱长淡淡地说,“既然您想去,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法律规定典狱长可以邀请‘十二位成年的良好公民’——当然,都是和监狱毫无关联的公民——来见证死刑。如果您希望有这个经验的话,我会把您安排进去。请记住我的话,这会是个难忘的经验。”

“太可怕了,”缪尔神甫不安地说,“上帝知道,我得花多大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去,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习惯这种——这种泯灭人性的事情。”

马格纳斯耸耸肩:“我们大多数的人都有相同的感觉。看多了之后,偶尔我还会产生怀疑,自己真的相信死刑的必要性吗?等到亲身面对,你才会发现负责取人性命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即使那是一个邪恶的生命。”

“可是责任不在你,”老绅士说,“追根究底,责任在于州政府。”

“可是我是下令按下电刑按钮的人,这很不一样。据我所知,曾经有一位州长每逢执行死刑的夜晚,就会跑出州长官邸,因为他无法承受那种压力⋯⋯好吧,雷恩先生,我会替您安排的。”

于是,当我在星期四晚上拜访福塞特医生而饱受惊吓之际,雷恩先生和缪尔神甫正待在监狱的巨大石墙里面。缪尔神甫忙着做临终祷告的事,一早就出发了;雷恩先生则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独自抵达监狱,由一名警卫陪同进入行刑室,也就是“死亡之屋”。那是栋盖在监狱角落远离其他大楼的低矮建筑物,几乎可以说是监狱中的监狱,雷恩先生被它诡异而病态的气氛弄得神经紧张。而死刑执行室则空荡单调,只有两排像教堂长椅的座位,以及电椅。

很自然地,他的注意力马上被蹲踞在室内的那件笨重而丑陋的死亡武器所吸引。意外地,他发现它比预期中的小,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可怕。空荡的皮带从椅背、扶手、椅脚松垂下来,椅背之上的一个装置,使人联想到美式足球员的金属头盔。此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无害,而且古怪得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