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篇 焦船案 第四章 吊捆(第3/4页)

他走过去推开那院门,见一个瘦长脸老汉坐在房檐下,盯着地上出神。他走进去一步,问道:“老汉,请问修砧头的老孙住在哪里?”

“哦?我就是。你是……”那老汉惊了一下,慌回过神,第一眼望向范大牙的门牙,第二眼果然盯向左牙那个缺口。

范大牙顿时有些不快,语气也硬起来:“我是开封府衙吏,来查问公事。”

“哦?啥事?”老汉慌忙站起身,又瘦又高。

“田牛可是住在这里?”

“是。他出了啥事?”

“你只答我的话,其他的莫乱问。他人在哪里?”

“我也正在寻,清明那天他出去后,再没回来。”

“他住这里多久了?”

“差半个月满两年了。”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我头回见田牛是前年开春,也是傍晚时分,我和女儿阿善一起回家。那之前阿善着了场病,身子极弱,她又不肯在家里闲着,出去做活儿又累,那天走到途中忽然昏倒了。我慌忙背她去寻大夫,可我这脚又跛,走了半截路便走不动了,路上又偏生找不见个熟人来帮忙。正急得没法,田牛从那头过来了。我瞧他眇了一只眼,面色又冷,有些怕人。可看看天色就要晚了,实在没法,只得开口求他。他停住脚,没答言,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我怀里的阿善,略迟疑了一会儿,走过来弯下腰,把阿善背到了背上。我忙给他指路,一路上他都不吭声,走得飞快。我尽力跟着,心里始终有些怕,不住留意他的两只手。他两手一直握着拳头,只用手腕托着阿善的腿。这自然要吃力得多,我先有些纳闷,后来才想明白——他瞧出了我的戒备,出于礼防,怕手指头触到阿善的腿,宁愿吃力,也一直攥着拳头。我贱活了这几十年,常听人说正人君子,可难得见到。那天瞧着田牛那双攥紧的拳头,才算亲眼见了一回。”

范大牙先听得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不由得入了神,走了许久,有些累,便抓过小桌边的一只凳子,坐到了孙老汉对面。

孙老汉也坐了下来,继续讲道:“到了市口那家医铺,田牛把阿善背了进去,我忙过去托住阿善搀了下来。等我把阿善放到椅子上,回头去瞧时,田牛竟已走了。我记挂着女儿,没去追,忙唤大夫来看治。大夫看过后,说是血虚,熬了一碗钩藤汤,灌醒了阿善,又抓了几副逍遥散给我,让回去好生调养……”

“囔饭!”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粗声。范大牙扭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胖壮村妇,立着眉,嘟着腮帮,气哼哼端着两碟子菜,牛一般从厨房里撞了出来。啪啪,将菜碟撂到桌上,一碟酱瓜,一碟豆芽。妇人瞅了瞅范大牙,而后恶瞪了一眼孙老汉,转身边走边骂:“碗筷也不拿,只让老娘燎毛狗一般奔里奔外累到死。你倒好,囔饱了,不是念你那个丧门女,就是记挂那个独眼贼。啥时间把老娘往心坎里搁过……”

孙老汉瘦脸一红,忙低声解释:“这是我浑家,阿善的继母。”

“继母?”壮妇猛然又端着两碗粥出来,“你生怕世人不知道我是跟脚进来的,只配吃二道老馊肉?我这继母咬了你女儿的肉,还是嘬她的血了?”

“唉……有客人在,你稍稍收敛收敛。”孙老汉越发羞窘,忙问范大牙,“小哥也还没吃饭吧?穷门寒户,没啥好菜肴,将就吃一碗粥?”

“我只煮了两个人的饭……”

“我不是来讨嘴的,莫搅扰公事……”范大牙瞪了那壮妇一眼,而后又问,“田牛那天走了,之后你又是如何遇见他的?”

那妇人立时闭住嘴,坐到桌边端起碗,自个儿吃起来。

孙老汉才安心了些,又缓缓讲起来:“那以后,我出去寻活儿时,一直盼着能撞见他。过了一个多月,有天回家,天叫我又碰见了他。我忙上去道谢攀话,一问才知道,他是逃荒来的,想学门手艺,却没人肯带他。我一听忙说,我这修砧头的活计,虽说低贱了些,却并不如何累人,只要手脚勤快,三两口人还是养活得过。”

那壮妇听了,歪着鼻子,狠狠撇了撇嘴。

孙老汉装作没见,继续说:“他听了,心里极愿意,但那脾性却犟拐拐的,不肯说出来。我又问他住哪里,他说和同乡赁了小半间房挤着睡。我忙强拽他来了我家,就让他住那间空屋,跟我学手艺。他却执意要把吃住钱算给我。我说你救了我女儿一条命,住破草檐,吃些清汤糠菜,还要算钱?他不大会说话,只是不肯。我怕他走,只好应允了。直到这个月,他都照月给我一贯钱。我哪里肯用,都替他收着。”

“清明那天,他走时没说什么?”

“只说去会同乡。对了,他同乡里有个叫乌扁担的不是善类,是不是那个乌扁担又做出些歹事,牵连到田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