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五章 丝织图(第4/4页)

他爹没能吃到他的肉,没过几天就病故了。他由于下手太狠,割到了筋脉,落下伤疾,走路走快了,便要扯痛。不过,他割肉的事迹却迅即传遍坊巷,那些平素轻忽他的人,见到他都眼生敬畏。那时他入吏职没几年,才刚升到第八等中隶。上司听说他这孝举后,要擢升他三等。他却忙叩首谢拒。他知道,若自己受了这擢升,外人难免会猜疑自己割肉的用心,反倒会看轻他。他要的是真敬重。

没过两年,他娘又病危。他自然又要割肉,他知道众人都在冷眼瞧着。他妻子哭嚷着拼命不许,他将妻子锁到了卧房里。这回他有了防备,早就将那条狗打杀扔了,又请了大夫在一旁看着。为了不让众人说他厚此薄彼,他下手依然狠重。这回割的是左腿,仍是血淋淋一大块。

然而,他娘吃了这肉合的药汤,仍不见效,很快也亡故了。他孝子的威名却稳当当立了起来。

这腿伤虽让他荣耀,却也让他时常难堪。毕竟男儿威不威严,先看样貌举止。走路一瘸,威严顿时便煞了几分。不知情的人,自然会轻视他,甚而在背后嘲笑。他又不能逐个去解释这病症来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升到吏职第一等,到那时,除了官长,便没人敢看轻他了。

只是,要做到这一条,首先得把眼下这桩“萝卜案”办好。

临到霍家茶肆前,他略放缓了脚步,让腿上的痛稍稍缓了缓,这才稳步走了进去。那店主霍祥见是他,忙迎了上来。霍祥四十来岁,微弓着身,瘦脸上赔着小心,嘴角挂着多年待客迎朋的滑笑,眼里却透着些慌。程门板最厌的便是这等神情。堂堂男人,自轻自贱,将自己弄成个滑头虾的模样。

他腿疼得厉害,进了店坐到了门边一根条凳上,板着脸吩咐:“你把那面匠的事再详细说一说。”

“唐浪儿是去年七月来我店里的,原名叫唐九,今年该有二十五六岁吧。我店里先来那个面匠那时刚辞工走了,唐浪儿是牙人鲁添儿引荐来的。这后生识眼色、人灵便,一进门见一根条凳被客人走时带斜了,他忙过去摆正。他说他会煮面,我便让他试试手。他进到厨房,没一会儿,便煮了碗辣齑面出来。味道虽算不得多好,瞧着却算过得眼。您也知道,来这一带店里吃茶吃面的多是进出城的过脚客,卖吃食,眼相比味相更要紧。我便雇了他。

“来了之后,才发觉这后生有些耍滑,时时偷些小懒,还爱四处逗引勾搭妇人,人才都叫他唐浪儿。不过,他手脚快,又会看人脸色,倒没耽误过生意,故而我就一直留着他。有回他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这点煮面的手艺是从州桥夜市一个面摊上偷瞧来的。他原先在州桥一带做力夫,见那面摊味道好,人都爱吃,只是那摊主小本买卖,不雇人。他便天天去吃那面,边吃边偷瞧。煮面这手艺本就不难,最要紧是汤水浇头。他连吃了两三个月,几样面的煮法全都记在了肚里,便自己回去试手,试了一个来月,觉着大致不差了,便四处充面匠去应雇。您也知道,这汴京人的嘴个个都是千尝百练过的,他那点手艺在城里难立脚,他便来到这城外,甜嘴巴结鲁添儿,帮他引介到我这里。我开了半辈子茶店,倒被这外乡村人给蒙混了眼。”

“他是哪里人?”

“澶州顿丘人。”

“他昨晚什么时候不见的?”

“下午店里没客,他一个朋友来唤他,两人一起往南边去了。说是傍晚回来,可直到半夜都没见人影。今早您带了他的尸首来,才知道他竟被人杀了。”

“他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力夫店那个也被杀了的帮厨解八八。”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