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岛・一九八五(第3/3页)

“这么说,您真的是伯爵的夫人喽?”

“恐怕是吧,萨拉・奥里西尼伯爵夫人。圭多三年前死于车祸。您能想象吗,都六十五岁了,他还跑去开着法拉利跟人飙车?”

“从您给我讲的这些事情看来,这种事他确实干得出来。”

“这间房子是我父母的,我一直惦记着,所以到底还是下决心回来了。想在这种小岛上做个医生,用我娘家的姓会更容易些,要不然,当地医生总觉得是外来客在抢他们饭碗。”

“那您和圭多呢?你们过得快乐吗?”

“为什么想到问这个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回到了这儿来,所以我就想起这个问题了。”

“这个岛是个奇怪的地方。它就是有种奇怪的力量,能把人拉回来,有时候,即使隔上许多年也是如此。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不是为了追寻什么失去的东西才回来的。至少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摇摇头,“我很爱圭多。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就是现在的伯爵,一个礼拜从意大利给我打两次电话,总是求我回佛罗伦萨,跟他一起住。”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有一点,圭多也明白。他把这个叫作我的‘旧日余晖’——我一直都放不下哈里。海伦阿姨告诉过我,相恋和爱一个人是不同的。”

“她还告诉过您,玛尔提诺不适合您。”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哈里灵魂上的创伤不是我能够治愈的。”她再次拉开桌子抽屉,取出一张黄色的纸片,把它展平,“这就是第一天在鲁尔沃斯的小屋里,他写完又扔掉的那首诗。就是我后来捡回来的那张。”

“我能看看吗?”

她递过来,我很快地扫了一眼:车站午夜阴森一片/你写希望/你能投递给谁/你要换班火车要另寻出路/现在没有火车/车开走已经很久/没有路可以回头。

我把纸条还给她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低落。“他说这是首‘歪诗’,”她说,“但是这首诗其实把他说得很明白。‘没有路可以回头’,也许他到底还是说对了。也许他本就应该死在一九一七年佛兰德斯的壕沟里。”

对此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所以我说:“耽搁您太长时间了。我得回酒店去了。”

“您住地平线旅馆对吗?”

“是的。”

“他们的服务很不错的。”她说,“我送您过去好了。”

“不麻烦了吧,”我谢绝道,“太远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顺便去墓地摆点花。”

雨下得很大,天际线那边一片黑暗,一直延向海湾。我们就在这黑压压的天色里驱车下了山坡,停在圣布瑞雷德教堂门外。萨拉・德雷顿钻出车门、撑起雨伞,我把花递给她。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她说,“就在这儿。”她领着我走到公墓年头较老的区域,最后来到一块满是苔藓的花岗岩碑石前。“有什么想法?”

碑石上面写道:第五孟加拉步兵团亨利・玛尔提诺上尉于一八五九年七月七日长眠此地。

“去年我偶然间看见了这个。我一发现这块碑石,就请了一个专门替人查溯家谱的机构帮我查明了这件事情。玛尔提诺上尉是从驻印度的部队退役来到这里的,可能是由于旧伤复发之类,四十岁的时候就去了。他的妻儿后来搬到兰开夏郡,之后又移民去了美国。”

“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当时来到这个地方,他告诉我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回了家一样。”

穿过碑林往回走的时候,我说:“那些埋在这里的德国人后来怎么样了?”

“战后都迁走了。”她说,“据我所知,都迁回德国了。”

我们又来到了下午早些时候驻足的那个地方。我们一同站着,低头看地面上新挖开堆起的泥土。她俯身把花摆在墓坑旁,站起来说了句话。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该死的玛尔提诺,”她轻轻地说道,“你自作自受,但你也让我吃够苦头啊。”

并没有回音,也永远不会有回音。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我转身离开,留她一人在雨里,在古旧的墓园内,在往昔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