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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落地长窗紧闭着,空气沉闷,拉下的百叶窗使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以及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寂静。从门口到沙发不超过十六英尺,而我还没走到一半就意识到躺在沙发上的是个死人。

他侧身躺着,面对靠背,一条手臂弯曲着压在身下,另外一条前臂挡住了眼睛。前胸和沙发靠背之间有一摊鲜血,血泊里躺着一把韦伯利双弹簧无撞针手枪。脸上血迹斑斑。

我俯下身去,看着他圆睁的眼眶和赤裸发红的手臂;他头部有个肿胀发黑的窟窿,刚好圈在手肘内侧,血仍在慢慢地往外渗。

我没动他。他的手腕还是热的,但毫无疑问,他已经断了气。我四处看了看,想确认他是否留下了字条或者乱写的东西。书桌上除了一摞文稿,什么也没有。自杀的人并不都会留下文字。打字机的盖子拿下来了,里面没东西。除此之外,一切都相当自然。自杀者为自己饯行,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喝酒,有人精心安排香槟晚餐。有人穿晚礼服,有人赤身裸体。人们上楼顶,跳水沟,进浴室,或高空或水上或水下。他们在仓库上吊,在车库吸煤气。这位看来是个省事的。我没听见枪响,不过那一枪准是在我去湖边看冲浪的人转弯时打的。那时候汽艇正在轰鸣。罗杰·韦德为何会在乎这个——我不明白;也许他并不在乎,只是最后的一闪念刚巧和汽艇撞到了一起。我不喜欢这个结局,可没人会在乎我喜欢什么。

支票的碎片还在地上,我没去管。他那天晚上乱写的、已经撕成碎条的黄色稿纸还在字纸篓里,这些我没留下。我把它们捡了出来,一张纸片也没剩下,统统塞进口袋。字纸篓几乎是空的,所以没费什么事儿。去琢磨那把枪之前放在哪里,实在是徒劳。有太多地方可以藏一把枪。可以藏在椅子或沙发的靠垫下面,也可以放在地上或书堆背后,到处都可以。

我走出书房,带上门。我侧耳倾听。厨房那边有动静。我走过去。艾琳系着蓝色围裙,水壶刚刚开始发出哨音。她关小了火,朝我冷淡地瞥了一眼。

“你的茶里喜欢加点什么,马洛先生?”

“从壶里倒出来就行。”

我背靠墙壁站着,为了不让手指闲着,我掏出一支香烟。我拧它,捏它,后来还把它弄成了两截,一截掉在了地上。她的视线随着那截香烟往下滑。我弯腰拾起它,把两截断烟揉搓成一团。

她沏好了茶。“我一向要加牛奶和糖,”她扭头说,“真奇怪,我喝咖啡是不加任何东西的。我在英国学会了喝茶。他们用糖精代替糖。战时自然也没有牛奶。”

“你在英国生活过?”

“我在那里工作过。大规模空袭(1)期间,我都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位男士——不过那段经历我已经跟你讲过了。”

“你是在哪里遇到罗杰的?”

“纽约。”

“在纽约结的婚?”

她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没有,我们没在纽约结婚。怎么了?”

“等着上茶,随便问问。”

她从水池上方的窗户看出去。从那里可以看见湖面。她靠着滴水板边沿,手指拨弄着一块折起来的茶巾。

“不制止不行了,”她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兴许该把他送进某个机构,可我自己很难做得出来。我得在文件上签名,是吧?”

说最后一句时,她转过身来。

“他可以自己签,”我说,“我是说,以前他可以自己签。”

计时器的闹铃响了。她转过身去,将茶水从一个壶里倒进另一个壶里,然后将新壶放在已经摆好茶杯的托盘里。我走过去,端起托盘,送到客厅的两张长沙发中间的茶几上。她在我对面坐下,斟了两杯茶。我伸手将我那杯挪到跟前,等茶凉下来。我望着她在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两块糖和一些牛奶。她尝了一口。

“你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以前他可以自己签——自己把自己送去某个机构,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天早晨我跟你提到过那把手枪,你把它藏起来了?就是他在楼上演了那出之后?”

“藏起来?”她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没有。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我不相信藏起来有什么用。为什么你问这个?”

“你今天忘记带钥匙了?”

“我告诉过你。”

“但没忘记车库钥匙。这种房子大门钥匙通常可以开所有的门。”

“进车库我不需要钥匙,”她提高了嗓门,“车库门由开关控制。前门内侧有个延时开关,你要出去,往上扳就可以了。车库旁边另有一个开关控制那道门。我们一般不关车库门。甜哥儿出去时会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