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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吉洛•芬恩背对着人行道跪在泥土上,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瞧。云层从高空中缓缓消退,连绵的雨势也告一段落,这给了芬恩一个机会整理菜园、准备过冬。崔西一边看着他,一边结束与肯辛的通话。肯辛打电话来是要告诉她, 诺拉斯克已正式把妮可•汉森的案子转到冷案中心注18。

“他抽走了我们手中的案子?”崔西问。

“这是为了集中优势兵力。他不希望这案子留在队上的工作档案里。他说我们不能浪费人力在一件悬案上,再加上你请假后我的工作量陡增,的确没有多余的人手继续调查下去。”

“可恶,对不起,肯辛。”

“别想太多。我多多少少还在继续追查,不过诺拉斯克的决定是对的。我们能查的都查了,除非有新线索出现,否则无路可走。”

崔西感到十分愧疚,根据自身的经验,她知道若是找不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汉森的家人是不可能真正放下的。

“你专心做该做的事,”肯辛说,“回来后工作还是在的。唉呀,真是无奈,死亡和缴税是这辈子永远躲不掉的两件事。我老爸以前老是这么喊:‘死亡和缴税啊——’我们保持联络,你要随时向我报告你那里的发展。”

“你也是。”崔西结束通话,沉淀情绪后才踏出车外。阳光亮得晃眼,逼迫她戴上了太阳眼镜。不过空气倒是冰凉,每呼出一口气,就留下一阵白烟。她朝栅栏的门走去,刚才停车时德安吉洛没有被惊动的迹象,现在也没有。

“芬恩先生?”

芬恩手套的指尖皱在一起,而他就这样戴着大手套,吃力地抓住又一根杂草。

她提高音量,“芬恩先生?”

他转了头,崔西看到了老人眼镜腿上挂着的助听器。他疑惑地摘下手套,放到地上。挪了挪眼镜后,他伸手去拿身旁的拐杖,颤巍巍地撑起身体,蹒跚着朝栅栏走来。他戴着软软的西雅图水手队的编织毛帽,穿着棒球外套,大大的外套松垮地挂在他身上,像是兄弟们穿不下才送给他的二手货。二十年前的芬恩体型偏胖,现在却骨瘦如柴,厚厚的镜片放大了他的眼睛,让人觉得他的双眼仍然水汪汪的。

“我是崔西•克罗斯怀特。”她边说边摘下太阳镜。

芬恩一开始似乎没认出她,也好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不过他后来缓缓地勾起嘴角微笑,并推开了栅栏的门。“崔西,”他说,“请进。对不起,我现在视力很差,看不清楚。我有白内障。”

“你在整理菜园,这是准备过冬?”她边说边走进了院子,“我记得我爸爸每年一到秋天也在忙这些:拔草、施肥,再用黑色塑料袋盖住地面。”

“如果没拔草,到了冬天它们就会结籽,那春天来时可就惨了。”芬恩说。

“我爸爸也这么说。”

芬恩给了她一个表示嫉妒的微笑,又将手按在她手臂上,贼贼地说:“你爸爸种的西红柿没人比得上。他可是有温室的人。”

“我记得。”

“我一说他那是作弊,他就用好听的话堵我,说他的温室随时欢迎我的菜。詹姆斯啊,真是个好人。”

她看着那一小片被翻过的泥土,“你都种了些什么?”

“这个一点儿,那个一点儿,不过最后都送给邻居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蜜莉已经过世了。”

她并不知道蜜莉的事,但想想应该也是,芬恩的妻子在二十年前身体状况就不好,“嗯,那你还好吗?”她说。

“进屋聊吧。”芬恩吃力地抬起腿,踏上后门的三层混凝土楼梯,单是这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他拉下外套拉链,把外套挂到杂物间的挂衣钩上时,手始终在颤抖。万斯•克拉克曾提议撤销丹证人名单上的芬恩,同时还附上了医生的证明,上面说芬恩有心脏病、肺气肿,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疾病,而出庭作证的压力会拖垮他已经十分孱弱的身体。

芬恩引领她走进一间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厨房。深色的木柜、明亮的碎花壁纸、南瓜色的塑料贴片形成鲜明对比。他移开餐桌边一张椅子上的报纸和信件,空出位子给崔西坐,再将水壶装满水放到电炉上。这时,崔西注意到放在角落里的手提式氧气机,也感觉到从地板通风口送出的暖气。厨房里充满了煎肉的气味,油腻腻的铸铁长柄平底煎锅正躺在电炉上。

“我可以帮忙做点儿什么吗?”她问。

他挥挥手,从柜子里拿了两只马克杯出来,各放了一个茶包,显然他们会聊上一阵子了。他打开冰箱门,崔西看见里面几乎空无一物。“我不太存放食物,而且也很少有客人。”

“我应该先打电话过来的。”她说。

“但你担心我不想见你。”他的目光从厚厚的镜片上方飘来,睨视着她,“崔西,我是老了,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有问题,但我每天早晨还是会看报纸。我知道你不是来跟我聊菜园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