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光(第6/10页)

“薮下同学……”

再也没有回答。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在变浅、加快。我无法吸入大量的空气,只能左手触碰着冰凉的门,挣扎着一般拾头向上。门旁贴着的门牌映入眼帘,上面是手写的“薮下”。

——因为是小动物才能什么都不想就那样。——

这一定是她用尽全力的回答吧。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向小猫扔石头也是她用尽全力的行为吧。没有血缘的母亲,又加上一个没有血缘的父亲。在她小小的胸中盘旋着多么复杂的感情。我误以为自己能简单地解决,做出“女教师”的样子,想用笑脸来解决。这也能被叫做老师吗?小时候梦中的“女教师”其实在世上有很多,只是我自己做不来而已吧?只是我没有做成,不是吗?

头脑深处,不知何时那个意象又浮上来。

从远处能看到白色的光。能看到白色的光,但视野中的现实景色却逐渐变暗。越是在意白色的光,现实的景色就越暗。那光是什么?我不想看见使景色变暗的光。我瞪大眼睛,强迫自己深呼吸,按下门铃。

还是没有回应。

手机响了。走到外面的平台接听,原来是教导主任,让我回学校说明之后的事情经过。

我离开公寓,走了一会儿回头望去,朝代居住的公寓看起来像在夕阳中盘踞在地上一样。其实不是朝代放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她,不是吗?这样的想法刺痛了我的心。可是我现在必须回学校,必须向教导主任说明。

回学校的路上,路过刚才红蜻蜒晃动的地方。微弱的门灯照射下的引擎盖上,白色发亮的红蜻蜒的卵已经干涸成了茶色。它们的双亲已经不见了身影。感觉这似乎也是我的责任。

向教导主任说明了在时冈老人家的事之后,我询问朝代的家庭关系。

“根据校长的判断,最后接受了朝代母亲的要求。作为校方,我们觉得至少应该让班主任也知情比较好,但是被她母亲拒绝了。”

可是,实际上教导主任偷着告诉了朝代一年级到三年级的班主任实情。

“但是,我完全——”

“你还是个新人。”

用手掌敲着额头,教导主任盖过我的话。

“家庭访问时,或者面谈时,不小心对她母亲说了怎么办。这样校方就会被发现违反了约定。而且你现在做班主任也很不容易。”

简单地说,只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不信任我而已,认为我无法承担而已。胸中感到心脏被握紧的剧痛。为了岔开话头,教导主任慢慢地用右手正了正领带。

等到朝代的母亲回家,我打了电话。

在教导主任的指示下,我没涉及她家的家庭关系。朝代的母亲说她马上就去时冈老人家道歉。我也要同去的话涌上胸口,但却萎缩回去。胸中一片冰冷。静谧的夜晚,教员室里放下电话的声音异常响亮。昏暗浑浊的感情煞风景地慢慢笼罩了整个房间。我一直对着桌子,想到靠水面张力没有溢出的水杯中,再加上一点就会溢出的冷水。

那天我第一次想到了辞职。

迈着沉重的两脚走上回家的路,从民宅的黄色窗户中传出正在准备晚饭的锅盘声,听起来就像远在天边。路上,我想起完全忘了的朝代印章的事,于是向印章店拐去,可是店里的灯光已经熄灭。

什么事都不顺利。

我闭上眼,想要回到来路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轻微的歌声。

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声音,但是又是大人的腔调。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家住兼店面的印章店对面小小庭院的侧门里发出亮光。朦胧的亮光下可以看到人影。墙边的人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绘本上看到的不来梅乐队。驴、狗、猫、鸡,叠在一起像一只动物似的身姿。

人影实际上是两个人。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少女一样唱歌的是被背着的老太婆。像是对父亲撒娇一样胳膊绕在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脖子上,老太婆一边唱歌一边看着眼前摇曳的竹叶。那应该是细竹吧。太黑了看不清。总之老太婆盯着枝叶的一点唱着歌。

摘下,山上的,田里的,

桑葚,放进小篮子。

是梦吗?

老太婆在那个枝叶上看得到红蜻蜓吗?背着她的男人和着歌点头,也看着同样的地方。

04

第二天一早,朝代的母亲给学校打来电话。虽然昨晚去了时冈老人家道歉,但朝代完全不肯低头,也拒不开口,反而让对方更生气了。电话里朝代母亲的声音十分虚弱,仿佛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那是拼尽全力挤出来的声音。

那天我三次试图和朝代说话。我按下时冈老人家的事,第一次说的是音乐课的事,第二次是午饭的事,不过两次朝代都不答话,连头都没从桌子上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