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蝶(第3/8页)

“我将来要做昆虫研究。”

这还是第一次向别人表明这个志向。心底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快感。

“成为昆虫学者,捉到谁也没见过的虫子。”

幼稚的兴奋似乎也传染了小幸,她不住地点头,说我现在就知道这么多,将来一定会成为昆虫学者。小幸的话中没有一丝说教,我总觉得她的话就像给我的未来加了一道保险。

小幸又从裙子的兜里掏出那块手表来看。

“我回去了。”

她迅速地站起身,我也下意识地随着她站起来。

“有什么事吗?”

我一问,她先是点了一下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不回去的话……”

河面上吹来的风吞噬了她的话。

“妈妈……被……”

她是想说会被妈妈骂吗?可是现在还不到六点。小幸的母亲是那么严厉的人吗?在问这些之前,小幸已经对我浅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你给我讲虫子的事。”

她转身离开之际,我的鼻尖流过一股头发的味道。那并不是洗发水和护发素的香味,而是混合了汗水和尘埃的、小幸那柔软的体味。

第二天和下一周的周一,我都去了河边。小幸一定会在同一个地方等我,我们就并排坐在河堤的草地上。她的话不多,通常只是低着头听我讲。她虽然这样却并不给人阴郁的印象,大概是因为她那挺得笔直的后背。有一次她帮我赶走凑到我脸上的蚊子时,我从半袖的水手服中窥见了她白皙的腋下。就像窥探贝壳里面一样的微弱动摇在我心中骚动,我马上移开了视线。

据说小幸出生在东北沿海的小镇。

“但是我不记得那个小镇的事了。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父亲和母亲带来了这里。”

“不去亲戚家串门吗?”

“出来的时候父亲和亲戚们大吵了一架,于是就回不去了。”

母亲本来就无依无靠,小幸寂寞地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我和妈妈盂兰盆节和正月的时候都待在家里。”

她抱着膝盖望向河面。几只江鸡飞过,尾巴尖点着水面,又飞走了。

下一周,下下周,我们都在河边见面。我们并没有事先约好,感觉要是说好,反而会破坏目前的关系。凉意渐浓,虫子也从河堤上消失了,但是我还是带着捕虫网和塑料袋。那是我幼小的头脑中的“不成文的约束”。在河堤上时,小幸一次也没看过从来没有用过的捕虫网和塑料袋,这就是她无声的回答吧。

我们分着喝我买来的甜咖啡。最初的时候,以喝完的空瓶子为界,我们在两边各自陷入沉默。不过在我讲了高年级学生的闲话之后,小幸开怀大笑起来。此后我们的对话就逐渐增多,最后到了肩并肩一起发出笑声的程度。

小幸翘起小小的下巴看着秋赤蜻。傍晚的时候,我感叹着云彩可以随时改变颜色。我模仿某个老师的走路方式,她就笑得弯下了身子。

04

秋意渐浓。

那天我第一次没有带捕虫网和塑料袋。

“你是从学校直接来的吗?”

见到我坐在河堤上,书包放在一边,小幸露出意外的表情。

“因为虫子已经没了啊。”

我将准备好的台词脱口而出,小幸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和我并排坐在冰冷的草地上。她的侧面看上去有一丝浅浅的微笑,其间似乎蕴涵着一种共犯似的恶作剧。看到她笑容的瞬间,隐藏在我心底的羞涩烟消云散。我下定决心不再带着捕虫网和塑料袋来。

可是第二天放学后,我去河边时,没有发现小幸的身影。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现。我在逐渐昏暗的河堤上信步晃荡了一会儿,视野的角落中一闪而过水手服的颜色,马上又消失了。桥下——桥墩的角落里,似乎藏着一个人。凑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压低了脚步声。桥墩边上站着的果然是小幸。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视线朝下。

“天变短了昵。”

她没看我。

“看不到手表了。”

确实,如果站在桥下,在路灯照耀下更容易看清表盘上的指针。可是她的话让人无法接受。

“以后就在这里见面吗?”

我故意在声音中带着刺。心底有一种将熟透了的水果用尽全力捏烂的残酷情绪。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小幸怀有的感情,也根本没有去理解。很显然,小幸不想和我见面。她选择了离平时的地方不远的桥下。如果不想和我见面的话,根本不必来河边,远离我就好了。秋日的河边,我的脑中满是疑问。

小幸没有回话,她只是抿着嘴低着头。

十一月的风将肮脏的塑料袋吹到我们脚下。被人用过扔掉的塑料袋上印着超市的logo,看起来已经很破旧。小幸弯下腰,用瘦弱的双手拾起它。我以为她会咔嚓咔嚓地摆弄沾着土的塑料袋,但她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我。在河边见面以来,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