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11)(第3/4页)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瘦了不少,脖子也细了,还有头发——下午去了美容店,剪了个日韩风格的发型,发梢梢皮地地卷在颈部,有点像《浪漫满屋》里的宋慧乔。

小蝶摸摸乌黑的发梢,戴上头套去洗澡。在浴室仔细看自己身体,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有变化,更白更细腻更有弹性,水流下光泽照人,应了那句“吹弹得破”的古语,就连每根手指都纤细如葱白。

变化最大的是胸前胎记,原本丑陋的形状分成了两瓣,颜色也更红更亮了,夹杂着蓝色与金色,就像两片彩色的扇子。按理说胎记是终身不变的,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就像人体彩绘。她用力搓了搓胸前,试试颜色会不会被擦掉,当然徒劳无功。

这胎记让她越来越害怕——本来难看的形状和颜色早就习惯了,但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彩色的皮肤里隐隐有什么肮脏的东西,仿佛随时会生出一个怪物来,抑或噩兆?

换上睡衣回到房间,今晚正好有东方卫视的《加油!好男儿》,小蝶安静地坐下来看比赛,她还是最喜欢那个藏族的蒲巴甲。

看完电视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对面的楼房。在二十米外的对面三楼,有个窗户几乎正对着她,却死气沉沉没有半点亮光。

几年前,那扇窗户每晚都亮着,她也几乎每晚都会眺望对面——总有个英俊的少年坐在窗前,或是埋头写作业,或是坐在电脑台前上网,或是在夏夜仰望天上的星星。

尚小蝶知道他的名字,从初中到高中,他们都在同一所中学,但他比她高两个年级。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门口多等几分钟,直到他匆忙地从家里出来。然后他们就背着书包,一前一后走在小区里,但总保持大约十米的距离。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从不上前和他说话。甚至每当他回过头来,她还会躲到一边。

他们坐同一班公车上学放学,那班公车总是很空,一般都能坐到位子。但他们从未坐到过一起,总是相隔两三个乘客,她悄悄地看着他。

校园里也常能见到他,她偷偷站在旁边,不知该进还是退。往往等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才想到要抬头让他看清自己的脸。然而他却早已走远了,只把背影留给她。

曾经试过好几次,但就是没勇气和他说话。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从没男生注意过她。当同桌经常收到鲜花时,她却连个破纸条都没收到过。至于那个男生,身边一定有很多女孩围着,也许从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吧。

尽管,她就在他的身边,她就在他的对面——但却不在他的眼里。

尚小蝶从书包里拿出笛子,这也是妈妈留给她的惟一遗物。在初三和高一那两年,几乎每个夏天的晚上,她都会躲在这道窗帘后面,悄悄吹起这支古老的乐器。

她有一张邓丽君翻唱古诗词的CD,像《独上西楼》《胭脂泪》《一剪梅》《人面桃花》。她自己记谱用笛子吹出来,气流被笛管压缩,还原成音符飞进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对面窗户的男生。他也在窗边倾听,台灯照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笛声连同一个女孩的倾诉,正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传递到他心底。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高一前夕的暑期,小蝶随学校去了“东方绿舟”。在那萤火虫的夏夜,只因为这个男生,她悄悄跟着他来到草地。在一群少男少女里,她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后,他自告奋勇站起来,向大家说起了“蝴蝶公墓”——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他的故事被一个女生的哭泣打断。大家纷纷离开时,尚小蝶本想要留下的,但犹豫许久还是跟别人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星空下。

后来,听说他考入了S大,不久搬家离开了对面那栋楼。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尚小蝶才在高考第一志愿里填写了S大。

至于他的名字,你是否已猜到?

——庄秋水。

6月18日上午8点50分

这里不是蝴蝶公墓——明亮的天光照遍房间,尚小蝶正躺在自己床上。

仍然保持蜷缩侧卧的姿态,像一只超大号的白色蚕蛹。皮肤上痒痒的,像什么东西长出来了。她看了看自己手臂,竟覆盖了一层灰白色,赶紧用力擦一擦手指上沾了层薄薄的细丝,就像阳光下的尘埃。她才发现几乎每根毛孔,都在分泌白色的东西。有些像脸上的粉刺,但更白更细,像蜘蛛的丝——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词:蜘蛛女!

不,不要!小蝶急忙跑进卫生间,打开莲蓬头又洗了个澡,把身上那些灰白的东西洗干净了,皮肤竟如婴儿般红润。

爸爸出来做早餐了,小蝶不敢把身体的变化告诉爸爸。忽然,她发现爸爸好像矮了很多,以往只能仰着头和爸爸说话,现在只要微微抬头就行了:“爸爸,你的背是不是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