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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醒来我就听见写字的声音,那是铅笔在纸上移动的摩擦声,还有手随着笔一起挪动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我翻过身,本以为坐在厨房餐桌旁的会是内尔,没想到是芬。他没停顿,也没察觉到我在看他。他身体俯得很低,离纸非常近,专心得脸都走样了——他屏住呼吸的时间太长,最后从鼻孔里往外呼气的时候便发出很大的响声。多亏是我亲眼所见,不然我会以为他正坐在厕所里呢。这时,卧室里也有了动静,他马上停下来,把纸收拾好,拿起来便出屋了。

内尔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的应该就是她睡觉时穿的那身衣服:宽松的棉质睡裤和一件淡绿色的衬衣。她用炼乳给我俩冲了两大杯咖啡,然后在芬刚才坐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早上十点还是下午四点。光从四面的缝隙和小洞钻进来,没有特定的方向。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正赶上学校放假的学生。她把两只脚收起放在她坐的椅子上,杯子则搁在其中一只膝盖上。我在她对面坐下来。我们俩之间摆着海伦的那份书稿。

她用拇指把书稿的一角摁得往下弯,然后再让书页慢慢回归原位。“她总是在写书,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开始觉得她也许永远都写不完。我还以为,照这么下去,我的进度会超过她呢。可现在,跟她的这本书相比,我的书简直就像小孩子到辛辛那提玩了一趟回来后用纪念品做的剪贴簿。她书中的一些思想真可以说是振聋发聩。看来,当我忙着采集漂亮的小石子的时候,她早已盖起一座雄伟的殿堂。”

我的身体仍能感觉到梦里那股紧张,那个我试图在融化的坚冰上刻出的标记。她的志向是要盖一座殿堂,而我却在为刻出一个标记而焦头烂额。想到这儿,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笑话我自艾自怜。”

“没有。”我突然想起她给我讲过的故事,就是她躲在衣柜里往母亲衣服上吐口水那个。此刻,我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四岁小女孩的模样。

“你有。”

“我没有。”我不由得笑了,“因为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不,不一样。你瞧你,感觉很放松,很惬意。嘴快咧到耳朵上了。”

“据我看,今天一早芬已经开始盖他自己的殿堂了。”

“写东西?”

“写了好多页呢。”

她很惊讶,却并不怎么当回事。“那些他花大力气去刨根问底的东西,到头来都成不了气候。现在明明有赞本这么个人,他却不愿帮我在他身上下功夫。我甚至连男人住的房子都还进不去。可我越是埋怨,他越是抵触,照这么下去,即使再过五个月,我们要离开这儿的时候,我可能都采访不到他。”

“我去跟他谈谈——”

“别,拜托你别去。那样的话他会知道我们聊过这事,事情会更糟的。”

我真的想帮她,想为她做点什么。我把昨天看到的举行仪式的房子的第二个入口告诉了她,不过讲得十分委婉。

“你是说你们是从她的阴唇中间走过去的?”她边说边去拿她的笔记本,“这种事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他可能也是不想破坏他们的禁忌吧。”

“芬根本就没理会过什么禁忌,也不应该去理会。我们都在努力拼凑出这种文化的全貌,而我的合作伙伴却有事瞒着我。”

她把铅笔削尖,让我再给她详细地讲一遍。她问了很多问题,我们进而讨论了女阴以及塞皮克河流域的许多部落都使用女阴图像这一现象。讨论结束时,我觉得,尽管和我的谈话远不能与采访赞本相比,但我也让她颇有收获,她的情绪变得好些了。而我自己也觉得,能同这样的女人一起进行考察是件令人振奋的事。我们的话题回到了桌上的那部书稿上。我们把第一章又通读了一遍,并在书稿的空白处写下了注解。我们把开篇陈述修改完,来到书房,准备在打字机上打出来。书房里的两张桌子紧挨着摆在一起。我将我们刚才写的大声念出来,她负责打字。然后我们再继续读下一章。我们俩默默地读着书稿,在某些段落,很多时候是相同的段落,我们会停留一阵,因为要给海伦写评论和注解。有好几个小孩爬上楼梯进了屋里,他们根本就没理睬挡在楼梯口的那扇大芭蕉叶。他们坐在蚊帐外头看着我们,时不时还模仿一下我们发出的奇怪声响。

芬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读到了斗布部落那章。见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研究海伦的书稿,他不是很高兴,直到内尔让他给我讲斗布部落的故事时,他的愠怒才消了下去。有个斗布部落的人笃信自己的隐身法术非常灵验,于是偷偷溜进女人的房子,可结果呢,每次刚溜到门口就会被挖土棍迎头痛揍一顿。讲完这个故事,他又把他离开斗布之前一位巫医教给他的爱情魔法讲给我听。毫无疑问,他觉得,他之所以能在坐船回家途中那么快便和内尔一起坠入爱河,完全是那个魔法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