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9页)

费伯在一片全麦面包上涂上薄薄的人造牛油,一时盼着能有一块肥肠。“你种的那些马铃薯可以移植了。”他对她说。

费伯匆匆用过了餐。其他人还在争论着,张伯伦是否该下台而由丘吉尔取代的问题。加顿太太不断发表宏论,并时时瞥着费伯,看他有什么反应,不过费伯却始终置身在争论之外。加顿太太是个脸色红润的女人,稍微有点发福。她跟费伯年纪相仿,却穿了件适合三十岁妇女穿的衣裙,他猜测她想再嫁。

加顿太太打开了收音机。嗡嗡响了一阵之后,便是一个播音员的声音:“这是英国广播公司的国内节目《又是那个人》!”

费伯听过这个节目,是讲述一名叫做范夫的德国间谍的广播连续剧。他托故告辞,起身上楼回房间去了。

《又是那个人》节目之后,餐厅里只剩下了加顿太太独自一人:海军军官随推销商去了小酒馆,约克郡来的小伙子本是个虔诚的教徒,去出席一个祈祷会了。她坐在餐厅里,眼前放着一小杯杜松子酒,眼睛望着灯火管制用的窗帘,心里想着费伯先生。她真希望他别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需要有人陪伴,而他正是她所需要的那种伴侣。

这种念头使她有一种罪恶感。为了平息这种感觉,她便去想加顿先生。种种记忆熟悉而模糊,如同一部老旧的电影,画面有点磨损,声音不清了。是啊,虽然她能轻易想起他在这房间里陪伴她的情况,但要记起他的面貌、他的穿着,或者想象他会在战争爆发当日发表什么样的见解,却实在太难了。他身材矮小,手脚利落,在别人面前他不苟言笑,床笫之间却情意缠绵。她那时是多么爱他啊。这场战争照这样打下去,会有许多女人像她一样单身守寡的。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费伯先生是个安静的人——麻烦也就出在这里。看不出他有什么恶习劣迹。他不吸烟,她也从未由他嘴里嗅到过酒气,每天晚上他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他阅读大量的报纸,进行长距离的散步。她推测他相当机灵,虽然位卑职微:他在餐厅中参与谈话时,往往比任何人都显得深思熟虑。要是他想办法,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职位的。他看起来并不想争取机会,去给自己谋个相称的差事。

他的外貌也给人同样的感觉。他是个身材健美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厚实的肩颈,并不算胖,还有一双长长的腿。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孔,高额头、长下巴,明亮湛蓝的眼睛;他称不上帅,不像电影明星,但那张脸对女性颇具魅力。只是那张嘴长得太小,嘴唇也薄,她可以想象他性格冷酷。加顿先生可不是个冷酷的人。

他那条旧西装裤子从来不烫(她倒情愿帮他这个忙,而且会兴致勃勃地去做,可惜他从来没要求过),还老穿一件不像样的雨衣,戴着码头工的平顶帽。他不留胡子,头发两周剪一次,理得短短的。似乎他就想摆出一副不引人注目的样子。

他需要一个女人,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他需要一个妻子来打扮他、振奋他。而她也需要一个男人来陪伴她和——唉,爱抚她。

然而他却毫无行动。有时她简直沮丧得想放声尖叫。她自信风韵犹存。她又倒了一杯酒,同时照起镜子。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满头卷曲的金发,还有引动男人想“掌握”的东西……想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啜着酒,考虑着是不是该采取主动。费伯先生有点羞赧,显然是生性如此而并非没有情欲——从那两次他瞅着她身穿睡衣时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一点。或许她可以用自己的大胆放纵来克服他的羞怯。她会有什么损失呢?就假设他拒绝吧。是啊,那会很尴尬——甚至很丢人。那对她的自尊心将是一个打击。但谁又晓得发生过这件事?不过,他倒是不得不搬出去了。

想到可能会遭到拒绝,她就打消了整个念头。她一边慢慢地站起身,一边想,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该睡了。如果她在床上再喝上一杯杜松子酒,就会安然入睡了。她拿着酒瓶走上楼去。

她的卧室在费伯先生房间的下面,她脱衣服时听得见他的收音机中播放的小提琴乐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红色的,领口绣着花边,可惜没人来欣赏!——倒了最后一杯酒。她想不出费伯先生脱掉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大概没有小腹,乳头上长着毛,大概还能看得见他的根根肋骨,因为他很瘦。他的屁股可能也很小。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心想自己真不要脸。

她端着酒杯上了床,拿起她的书,可是实在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到白纸上的黑字。何况,她对阅读别人的风流韵事也厌烦了。她啜饮着她的杜松子酒,巴不得费伯先生能关掉他的收音机。现在简直像想在茶会跳舞时入睡一样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