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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肥原招待他们吃的,在包间里,伙食很好,有鱼,有鸡,有酒。肥原就是要他们吃酒,多多的吃,吃出个酩酊,好失控吐真言。所以,酒杯是大杯子的。肥原开始就带头举起酒杯,“这是我们在这里吃的第一顿晚饭,我希望也是最后一顿。”

意思是说,他希望尽快把毒蛇揪出来,好让大家散伙。

换句话也是说,他希望毒蛇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尾巴。

但是李宁育不肯举杯,他说他酒精过敏,喝酒等于是要他的命,他不喝,绝对不喝。由于他带了个坏头,以致其他人都喝得保保守守,让肥原甚是气恼。这是引起肥原怀疑他的理由之一:他不是怕酒精过敏,而是怕酒后显真相。之二是,用餐快结束时,他和吴志国大干了一场。这是难免的,两人从房间里出来,从碰了面就开始大眼瞪小眼,在来餐厅的路上,吴志国还暗暗对李宁育挥了拳头,威胁他。到了餐桌上,吴志国一直怪话连篇,指桑骂槐的。但李宁育一直没有接腔,忍着,当没听见。后来,吴志国像突然想起似的,要求李宁育当着大家的面,把他下午说过的话——他是如何带他进了办公室,他又是如何跟他说了密电内容一一重新说一遍。

他对肥原说:“如果他说的不一样,就说明他在撒谎。”

李宁育问他:“那如果一样呢,是不是说明你就是毒蛇?”

吴志国说:“一样就说明你太狡猾,连把谎言都记住了。”

李宁育说:“既然这样,说得圆和说不圆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说。”

吴志国说:“你是不敢说,你连酒都不敢喝,怕酒后露出毒蛇的尾巴……”

话音未落,只见李宁育突然操起酒杯朝吴志国脸上泼了个“酒流满面”。太突然了!也太过分了!在肥原看李宁育这是露了破绽,他想,李对吴之前的那么多挑衅都忍得住,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忍不住了呢?肥原觉得李宁育这是在有意制造骚乱,以回避吴的要求。进一步推测,说明他可能真的怕自己说不圆老话;再进一步推测,说明他可能真的是在撒谎;再进一步推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奇怪的是,肥原一点也不觉得恼怒,似乎还有点高兴。也许他从内心里说,并不希望唐一娜是毒蛇,毕竟人家是国防大臣的女儿,于(伪)国(伪)军都是有干系的。这个政权本已经遭人唾弃,高层要再闹出什么丑事,岂不是丑上添丑,越发遭人骂嘛。当然,希望归希望,事情归事情,现在说谁是谁非还早,等着看吧。

看什么呢?肥原想,就看看他们的字吧。就是说,肥原准备验他们的笔迹。

本来,验笔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总共只有十九个字,你在上面念,喊他们在下面听写即是。但肥原却把它整得复杂死了,他首先请童副官用这十九个字造一封信,收信人是各位的家属或亲人,信的中心内容是“在外公干,给家人报平安”,字数在一百字左右。肥原解释道,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是为了麻痹他们,不让他们发现这是在验笔迹,之二也是给各位家人有个交代,免得家里见不到人,疑神疑鬼,惹出是非。

“尤其是毒蛇,”肥原说,“万一他一家子都是共党呢,他莫名失踪会引起家人警惕,搞不好节外生枝,坏了我们大事。”

说的也是。所以,童副官充分理解,并充分调动自己的笔力,像模有样地写了四封大同小异的信,分别喊吴汪等人下来抄。这工作由童副官主持,地点在会议室,性质是欺骗。但这仅是开场,当人从会议室出来,还要被门口的王田香请去隔壁的小屋里连抄三遍“原话”:速告老虎,梁山群英会败露,务必取消。毒蛇。即日。这是明的,也是重头戏。从时间上说,抄三遍原话和抄一封信的时间大致差不多,所以可流水作业。一时间,吴汪李唐四人,上楼下楼,出门进门,写信抄话,楼里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

其间,张司令也赶来凑热闹,他是怕冷落了肥原,专程赶来,想请他去城里玩玩。这地方以前的夜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笙歌燕舞,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如今已物是人非,变了模样,天一黑,安静得跟个寺院似的,只听见老鼠在黑暗里打家劫舍,四处流窜。张司令想请肥原去看看城里的活色生香,反倒给肥原留下来验看笔迹了。两人严阵以待,调动了全部心智和精神气,只怕稍有疏忽,被毒蛇蒙骗过去。作为一个特务长,肥原对笔迹略有研究,他相信“墨迹指纹”,每个人的字体、笔迹都是不同的。可另一方面,墨迹毕竟不是指纹,指纹是一成不变的,哪怕割了皮,长出来还是老样子,想破坏都破坏不了,而墨迹是可以变的,即使万变不离其宗,但有时候要发现“其宗”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那些练过书法的人,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搞得你晕头转向。但今天两人的运气好极了,张司令才看到第二张纸条,就兴奋地叫道:“你来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