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 第3节

下午的早些时候,张司令的小车又驶入招待所,几个拐弯后,最后没有朝西楼开来,而是往东楼那边驶了去。车停之后,张司令忙煞地抢先下了车,打开后车门,点头哈腰地将车里的另一人迎接出来。此人穿的是便服,小个头,白皮肤,面容亲善,举手投足,略显女态。他年不过四十,司令的年纪足可做他的父亲,但司令对他恭敬有余,感觉是他的儿子。即使扒掉了军服,但贴在人中上的一小撮胡子掩饰不了他的身份:鬼子。他叫肥原,自小在上海日租界长大,又长期从事特务工作,跟中国人交流毫无语言障碍,哪怕是你说浙沪土语,他也能听个半懂。他曾是鬼子驻沪总部司令官松井将军的翻译官,一年前出任总部特务处机关长,是松井老鬼子的一只黑手。他刚从沪上来,带着松井的秘密手谕,前来督办老K要案。

楼里的王田香见他的主子来了,也屁颠颠地出来迎接。三人进了楼里,还没有坐下,肥原即问王田香:“怎么把人关在这儿?我刚才看这里的人进进出出很方便嘛。”那颔首低眉的模样,那温软和气的声音,与他本是责备的用心不符,与他鬼子的身份也不尽合适。

张司令抢先说:“王处长说,这样才能引蛇出洞。”

王田香接着说:“对,肥原长,我选在这儿,目的就是想把共匪的同党引诱进来,这是一张大网。”伸手把大半个庄园划在了脚下。

肥原视他一眼,不语。

王田香又解释说:“我觉得把他们看得太死,什么人都接近不了他们,共匪死了心,我们也就没机会抓到其他共匪了。我就有意网开一面,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来铤而走险。只要有人来接头,不论明的暗的,都在我监视之中。我在那边每一个有人住的房间里都装了窃听器,他们在那屋里呆着,我们就在这里听着;他们出来了,去吃饭或干什么,我这里的人也全部都放出去,跟着他们去吃饭或干什么。我在餐厅里也安插了人。总之,只要他们走出那楼,我至少有两个人盯一个,绝对没问题的。”

张司令也讨好地说:“肥原长,你放心,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部下个个都是好手。”

肥原打起官腔,“嗳,张司令,田香是你的人哦,怎么成我的部下?”

张司令说:“我都是皇军的人,更不要说他了。”

适时,隔壁房间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要见张司令!”

是唐一娜的声音,即使经过了导线和话筒的过滤,声音依然显得尖利,蛮横,震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发颤。正如王田香所言,那边房间里都安上了大功率的窃听器,那边人的一言一语,这边人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听到的是童副官带着冷嘲热讽的口吻说:“你要见张司令干什么?”

“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想干什么?”

“这还用我说嘛,事情明摆着的。”

“我不是共党!”

“这也不是由你说的,嘴上谁都说自己不是。”

“你放屁!姓童的,你敢怀疑我,你等着瞧……”

肥原饶有兴致地听着唐一娜急促的脚步声咚咚远去,直到消失了才抬头问张司令:“这人是谁,怎么说话口气这么大哦?”听张司令说她是(伪)国防部唐副部长的女儿,他会意地点了个头说:“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吧,人家不是急着想见你嘛。”

就过去了。

还没有进楼,张司令就料到他们已经破译了“密电”,因为他发现楼里的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死亡、腐烂的酸臭恶味,好像一年前的血光之灾刚刚又重演过。不一会,他从闻声而冲下楼来的童副官的脸色中更加坚信了自己的预感,于是也没了继续演戏的兴致,朝童副官挥手喝道:“把人都喊下来,开会!”

会议开得比追悼会还要沉重、落寞,大家的目光都含着,不敢弹出来,像怕泄露了机密或清白。张司令请肥原坐上席,肥原谦让了,率先在上席的右边位置上坐了下来,还客气地招呼大家都坐下。大家刚坐定,童副官轻手轻脚走到司令身后,呈上一页纸,后者看了看,冷冷一笑,递给肥原,“肥原长,你看看吧,这是我给他们造的一份密电。”

肥原看着,朗朗有声地念起来:“此份密电是假/窝藏共匪是真/门旮旯里拉屎/总有一日要天亮/当了可耻共匪/总有一天要被抓/全军第一处/岂容藏共匪/吴汪李唐四/你们谁是匪/这部密码我要破/检举自首都欢迎/过了这村没这店/错过机会莫后悔。”

肥原念完,张司令拍拍手,对吴汪李唐四人说:“不愧是破译高手啊,和我拟的原文一模一样。不过,光破译这个不行,这不是真正的密码,真正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