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3节

我知道,此人就是年轻的潘老,他上门来兴师问罪,其实是和李宁玉合演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把李宁玉赶出家门,让她晚上不回家,呆在单位里,以便可以随时盯着单位上的事。后来,上司果然给李宁玉分了一套单身宿舍,吃住都在单位上,成了一个活寡妇,只有中午才回家看看孩子——其实是带情报回家。

这一切,当时顾小梦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格外同情李宁玉。当天晚上,李宁玉有家难回,无处可去,她叫父亲司机开来车,把李宁玉接回家住了一夜。李宁玉假戏真做,也接受了这份好意,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陡然走近,后来给李宁玉分的房子又跟顾小梦的宿舍在一个楼道里,等于是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关系就越发近了,经常同进同出,跟对姐妹似的——

[录音]

那时我经常回家,只要手上有货,打个电话,司机就来接我了。只有周末,不管有没有情报我都要回家过过馋瘾,食堂里的伙食太差了。一般周末我回家都爱叫上她,她不是次次答应,但答应的也不少。慢慢地,她跟我父亲也熟了。父亲觉得她沉默寡言、独善其身的性格很适合做我的搭档,曾建议我设法发展她。那时,我们根本没想到她是延安的人,是共产党。话说回来,正因为她是,所以她才那么愿意接近我们,她开始对我冷淡其实也是接近我的一种策略:欲擒故纵嘛。她想从我和父亲身上打探汪伪政府高层的秘密呢,你说这地下工作做得累不累?早知道如此,挑明说就是了,何必搞得这么复杂?毕竟对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汪精卫,国共还是有很多共同立场的。可是不行哪,谁都想做蒙面人,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有稍微的泄露,露了搞不好要杀头的!

刚才说了,父亲曾建议我去发展她,但不久重庆来人偶然听父亲说起这事,把我紧急叫回家,坚决不准我去发展她——任何人都不准发展!为什么?就是怕万一发展不成,坏了大计。父亲是重庆花重金养的一条大鱼,怎么能去冒这种险?这好比让一个将军去敌人营地抓舌头,得失太悬殊,太愚蠢。别说去发展新人,就是当时我们身边很多军统同志,有些是绝对的老同志了,上面也严禁我们跟他们接触。当时江浙一带有我们很多自己人,知道我和父亲身份的没有几个,为什么戴笠死后有那么多人对我和父亲的身份提出质疑,原因就在这里,他们不知道,没听说过。他们以为我父亲用收买汪精卫的老办法把戴笠也收买了,现在戴笠死了,就想正本清源呢,荒唐!其实,他们中很多人的命都是我和父亲救的。

话说回来,如果当时上面同意我去发展李宁玉,说不定我早就能够知道她是共产党的人啦——

老人家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她:“您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她是共产党的?”

“进了裘庄后。”老人家干脆地说。

“难道这么久您一点都没有觉察吗?”

“你觉得呢?”老人家反问我。

我无言以对。

老人家又问我:“难道你真觉得我会那么差劲,连一份内部电报都破译不了?”

说的是那份南京来电。

老人家告诉我,虽然这份密电临时加了密,但这种小把戏根本难不倒她。“要知道,我是从美国受过专业训练回来的,后来又去南京学习过,像这种小儿科的东西都识不透,我不是白学了?我会那么笨吗?我要这么笨的话能活到今天吗?”老人没好气地甩给我一连串责问。老人告诉我,她其实早已破译了那份密电,根本不像我小说里写的那样,破译不了才去找李宁玉求助。

我不禁要问:“既然您已经破译了,为什么还要去请教李宁玉?”

老人冷笑道:“你不是问我这么长时间对李宁玉是共产党有没有觉察吗?我其实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想,要没有觉察我会去请教她吗?”

也许是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原因,老人说话总爱绕来绕去,话说一半,半遮半掩,搞得我很累,像在做智力游戏。游戏结束了,我知道,老人家当时对李宁玉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正因为有怀疑,当她译出电报后,发现事关老K及共产党在杭城地下组织的生死存亡,所以才装着破译不了去请教李宁玉。

“我哪是在请教,我是在碰运气,如果李宁玉确实是共产党,我算是做了件好事。”老人这样解释道,舒了口气,又进一步解释道,“不过,我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求证李宁玉到底是不是共产党。老实说,当时我对她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连有感觉都谈不上,只是凭我父亲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