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连环 4

深夜的清思殿上,气氛格外肃杀。

震怒之中,皇帝下令将当天公主游春的侍卫统统诛杀,一个不留。其他相伴者不论王侯公子,还是教坊女妓,一律当作嫌犯送入大理寺,案情大白之前谁都不许离开,任何人求情都没用。

狠狠地杀罚了一通,皇帝的怒气却丝毫未减,仍像只暴躁的老虎般在殿上来回踱步。终于,他停在裴玄静面前,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的双眸中好像燃着两团烈火,语调里却冒着森森寒气。

从曲江回到大明宫中,裴玄静就在这里跪到现在。她头一次见识了天威,也真正懂得了为什么在大明宫中见到的人,从宋家姐妹到陈弘志,每双目光的深处都隐藏着彻骨的恐惧。

她抬起头,茫然地回答:“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你不明白?”皇帝声色俱厉地说,“好!那你现在就说一说,朕是如何信赖于你,而你,又是如何妄负朕的信任!”

“……妾没有及时把宋若茵制造扶乩木盒杀人凶器之事禀报陛下。”

“说得很对!那么,朕应该怎么处罚你呢?”

裴玄静低头不语。

“陛下……”和裴玄静并肩而跪的宋若华有气无力地说,“陛下,此事皆为妾之罪,因妾执意相求,炼师才同意暂时隐瞒。是妾欺君犯上,求陛下惩罚妾,不要怪罪炼、炼师……”她太虚弱了,每说一个字都似拼尽全力。短短的一段话说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快瘫倒了。

“住口!”皇帝手指宋若华,“你身为朕的内尚书,朕平日还尊你一声‘宋先生’……你却对自己的妹妹疏于管教,纵使她作恶自戕,居然还想隐匿罪行,你、你……”连喘了好几口粗气,皇帝才咬牙切齿地说下去,“今天算你们二人福气,死的只是杜秋娘,如果是襄阳公主发生意外……朕,必诛你们的九族!”

裴玄静叫起来:“陛下,我有话说!”

“你?”皇帝笑得格外狰狞,“好啊,说来听听。”

“陛下,假如当初妾把扶乩木盒的秘密禀报陛下,尚书娘子就不可能再去将作监定制新木盒。那么,宋若茵当时曾做过两个木盒的情况就不会揭露出来,线索也不可能引到杜秋娘那里。妾承认,妾为找杜秋娘耽误了一些时间,这是妾的过失。但襄阳公主会与杜秋娘等人一起出游,杜秋娘还把扶乩木盒随身携带,这些都是根本无法预测的事情。因而妾以为,妾的过错在于未能警醒杜秋娘,导致她为扶乩木盒所杀,也使襄阳公主身处险境。陛下当然应该责罚妾。但是妾毕竟及时赶到曲江边,避免了襄阳公主连遭不测,即使不算功劳,陛下也不该以欺君之罪论处!”

裴玄静的话音刚落,连宋若华都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在皇帝盛怒之下顶撞他,已属胆大包天。何况,裴玄静方才的这番话连据理力争都算不上,谁都能听出来,她简直是在狡辩!

皇帝死死地盯住裴玄静,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玄静叩头道:“请求陛下允妾继续勘察此案。妾定当万死不辞,将功折罪。”

“……朕还能相信你吗?”

“难道陛下就信大理寺?”

“为什么不信?至少他们不敢欺瞒朕。”

“查不出什么,自然也就不用欺瞒。”

皇帝冷笑:“你就那么自信?”

裴玄静挺直身躯道:“陛下,妾从未刻意欺瞒过陛下。妾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完成陛下所交托的任务。求……”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长跪稽首,“求陛下明鉴。”

皇帝许久不置一词。

清思殿中的空气凝滞不动,龙涎香的味道便愈发凸显出来,如同神迹一般缥缈,不可捉摸又使人自惭形秽。要在这种环境中坚持自我,确实太难太难了。

忽然一声脆响,就在裴玄静眼前的丝毯上,玉色碎片四溅而起。

原来是皇帝将御案上的茶盏扫落于地,指着帷帘喝道:“你躲在那里干什么,滚出来!”

陈弘志从帘后匍匐而出,连连叩头道:“奴奉、奉大家之命,刚从大理寺、寺回来,不敢打扰大家……”

“说!那里情况怎样?”

“大理寺卿还在连夜提审嫌犯,目前尚无定论。”

“都是些废物!”

“大、大家……还有一件、件事……”陈弘志的舌头直打结。

“说啊!”

“是……大理寺去将作监提押那名制作木盒的学徒工匠,发现他、他上吊自杀了。”

“上吊?”

“将作大匠原将他反锁在房中,打算再审的。没想到他解下自己的衣带,在房梁上吊死了。”

皇帝面沉似水,过了很久,才说:“也罢,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