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连环 2

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上,风云凝止,星光浩渺。

卢眉娘让吐突承璀脱去靴子,赤足走上沙滩。两人一直走到海水没过脚踝处,才找了块大大的礁石坐下。

浪涛以亘古不变的节奏拍击着海滩,吐突承璀倾听了许久,对卢眉娘说:“过去读曹孟德的‘东临偈石,以观沧海’,颇感豪迈寂寥。而今身临其境,却怎么不是那个味道呢?莫非当初曹孟德所见到的海,与今日之海不同?”

卢眉娘一脸茫然。

吐突承璀还在琢磨:“我知道了,孟德所咏为东海,这里是南海。要不然就是东海和南海不一样?”

卢眉娘“扑哧”乐了,“东海和南海不一样?你当是泰山和庐山啊?吐突公公,这我可比你懂,全天下的海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当然啦。而且,海水还是相通的呢。”卢眉娘说,“我在闵地福州待了许多年,每每思念家乡时,便凭海眺望,只当是在广州……”

“哦?你什么时候去过福州,还待了很多年?”

“啊!”卢眉娘自知失言,忙抬手捂住嘴巴。

吐突承璀伸出手去,轻轻将她的柔荑按下,低声说:“眉娘,这里再无旁人,你就别瞒我了。我来广州之前,已经让刺史把你的情况打探清楚了——眉娘,我都知道了。”

她兀自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那两道细眉,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轻轻跳动。

吐突承璀说:“永贞元年末,我把你送上南归之路。可你到达广州后不久,即返身北上,去了福州,并且在那里一待就是整整十年。直到今年元月才从闵地回到广州。我说得对吗?”

卢眉娘还是沉默。

“为什么?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孤单单地离家别亲,在异地一待就是十年。眉娘,今天白天你提到过,说好了的事情,所指的就是这个吗?”见卢眉娘仍然默不作声,吐突承璀叹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君无戏言……不是当今在位的君,那就只能是先皇了。可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仁慈的先皇,竟会对眉娘做出如此残忍的安排。”

“不!吐突公公,你不可以这样说先皇的!”卢眉娘急得眼圈都红了,“是,是他让我去福州的。可是如果当时他不放我走,我就得永远待在长安的皇宫里,一直到死,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再也见不到大海……先皇要求我答应的,只是十年而已。与人的一生相比,十年虽长,还是可以接受的。”

吐突承璀点了点头,不出所料。

“所以,十年到了,你就自由了,对吗?”

“对。先皇说过,只要我在福州待满十年。在这十年中,我只能独自一人生活。但十年以后,我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所以……”

“所以你就回家来了?”

“嗯。”

“不过我记得,你离开长安时,先皇已经驾崩了。决定放你走的,是当今圣上。”

卢眉娘低声道:“我不知道先皇是怎么和圣上交代的。”

吐突承璀又点了点头。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又一桩交易?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先皇对卢眉娘离开长安后所做的秘密安排,当今圣上被完全蒙在了鼓里。

“眉娘,先皇让你在福州做什么?”

卢眉娘犹豫着。

“告诉我吧,十年之限不是都已经过了吗?”吐突承璀温柔地说,“我来广州跑一趟也不容易,这辈子多半都不会再来了。眉娘,我要把你的消息带回去,带给圣上,带给李忠言公公,让他们都为你高兴。你说好吗?”

他知道能用什么打动卢眉娘——东宫的那最后一个春天。

果然,卢眉娘向他扬起脸来,无限赤诚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先皇要我在福州等人。”

“……等人?”连吐突承璀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大变,但是沉浸在回忆中的卢眉娘却忽略了。她说:“先皇告诉我,在这十年中,有人会搭乘东瀛的船只来唐。他们将在福州上岸,我要去迎接他们,将先皇留下的书信交给他们,并送他们离开福州,西去长安,我的事情便完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可是你并没有等到人?”

“没有。”卢眉娘有些困惑,又有些懊丧,“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回来?不过先皇交代得很清楚,假如十年到了我还没有等到他们,就不用再等了。我的任务只有十年,多一天都不需要。”

“那么先皇的书信呢?”

“按照先皇的旨意,十年限期一到,如果没有人来,我就将信烧了。”

“你就没有打开看一看,信里写的什么?”

卢眉娘委屈地说:“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样问?”

吐突承璀没有说话,他的心痛得纠成一团,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