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蛇变 8(第3/3页)

女子扶乩,自则天皇后时起成为宫中惯例。当年,则天皇后为抬高女子的地位,即皇后位不久,便邀集了官夫人和后宫女眷,举行了先蚕仪式。先蚕始于汉代,与皇帝的籍田之礼配合进行,教导百姓善尽男耕女织的责任。此外,则天皇后还在后宫女官中指定人选,于每年上元节时行扶乩,求测来年运势。第一位宫中正鸾便是她最宠信的上官婉儿。

则天皇后一人主持了四次先蚕仪式,在她之后便难以为继了。但上元节后宫扶乩的惯例倒是沿袭了下来。德宗七年起,每年后宫扶乩迎紫姑的仪式,都由女尚书宋若华担任正鸾。德宗之后,经过短命的顺宗朝,宪宗皇帝即位十年来,仍循此例。唯独今年,由于削藩战事紧张,皇帝下诏简化了上元节的诸多庆贺活动,连宫中扶乩都一并免除了。

今天李素急中生智,建议再行扶乩,以问蛇患吉凶,实可谓老奸巨猾。即使皇帝疑心蛇患与立后有关,只要把占卜推至后宫,哪怕有人要兴风作浪,也不能殃及前朝。

烈烈寒风拂面,郭鏦在十字街头呆立许久,终于想通了来龙去脉。他仰望苍穹,只觉漫天星光清冷无限,庄严而残酷。

晨钟尚未响起,李素手持宫中颁发的特许腰牌,才叫开了布政坊的坊门。

离祆祠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悠扬的波斯乐音在夜色中飘荡,中间还夹杂着低哑沉痛的歌声。每次都是这样,当一场通宵饮宴将近尾声之时,所有的欢声笑语终成凄怆声调。

李素在祆祠前挽住缰绳,驻足静听。

一个男声,用波斯语唱道:“我爱透风的帐篷,胜过高大的宫殿。我爱旷野飒飒风声,胜过鼓乐喧天。牧民简朴的日子,比花天酒地生活要甜。我爱我的故乡啊,胜过皇宫深院……”

在大唐安身立命的波斯人李素如同遭到迎头痛击,顷刻老泪纵横。

乡音难辨,却是心声。大唐再好,终为他乡。可是对于李素来说,故乡越来越遥远,他深知自己终将成为异乡之鬼,灵魂漂泊无所归依,更没有救赎。

李素敲开祆祠的门,将马匹交给奴子,自己缓步走向中央拱顶的祭火堂。歌声正是从祭火堂后传来的,待李素转过大半个圆堂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空地中央,数个陶罐排列成圆形,圈住一个人。此人盘腿席地而坐,全身赤裸,仅在腰间以围布遮体。往脸上看,满面虬髯,包着头,隆鼻凹目。但黝黑的皮肤和枯干的四肢都表明他并非波斯人,而是一位来自天竺的苦修行者。

苦修行者的对面,刚高歌完一曲的李景度沉默而坐。在他的身旁,波斯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竖琴、洞箫和唢呐,神情萧索。

这一刻,歌乐声俱灭,只有空地四周的火堆燃烧正酣,发出断续的噼啪之响。

寂静之中,天竺人举起手中笛子,放到唇边。笛音悠悠而起,摇摇曳曳。伴随着这婉转诡异的笛声,天竺人身旁的陶罐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升起来。

李素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起初,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错把火苗和烟的影子看成实体,但随即,他便在极度的恐惧中认识到,那些扭捏摇摆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蛇!

天竺人的笛声高亢起来,众蛇随之舞动得越发欢快。

忽然,李景度大喝一声,从毡毯上一跃而起。周围的波斯人如同得到号令,琴箫顿起,为天竺人的笛音伴奏。越来越多的蛇从陶罐中钻出来,聚集在天竺人的身边,彼此纠缠,仿佛在编织一块会自行扭动的巨毯,又似波涛起伏不止……

“啊!”李素大喊着向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