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2/3页)

那只薄荷色的手机铃声很像他儿子约翰尼喜欢的《疯狂青蛙》开头的调子——那首曲子叫《阿克塞》吗?克雷记不起来了,可能他早已从记忆里清空。手机的主人——那个女孩——从屁股口袋里将它拿出来说:“是贝思吗?”她听着便笑了,对她的同伴说,“就是贝思。”接着那个女孩倾过身一起听着手机。这两个女孩留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仙子发型(在克雷看来她们就像周六早上的卡通人物“霸王美少女”),她们的秀发在午后的微风中飘扬。

波士顿特色水陆两用旅游观光的交通工具。“玛迪?”那位身穿长裤套装的女士几乎同时开口说话。她的狮子狗在皮带的另一端正襟危坐,看着波伊斯顿大街上的车流,似乎陷入沉思(皮带是红色的,上面点缀着闪闪发光的东西)。街对面的四季酒店里一位穿棕色制服的门童——他们好像只穿棕色或蓝色的衣服——正在招手,可能是拦出租车。一辆挤满游客的观光鸭船1驶了过来,四处寻找着合适的泊车位,司机对着扩音器大声喊叫着介绍某个历史遗迹。那两个听着薄荷色手机的女孩子对望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内容让她们微笑,但还是没有笑出声来。

“玛迪?你听得到吗?你听——”

那位套装女士伸手握住皮带,将一只长长指甲的手指塞进另一只耳朵。克雷一惊,为她的耳膜担忧。他在脑海里绘就她的形象:套着皮带的狗,长裤套装,时尚的短发……还有一小滴血顺着她塞进耳朵的手滴下来。那辆观光鸭船刚刚驶出画面,背景里还有那个门童。这些景物让这幅素描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玛迪,你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就想告诉你我的头发是在那家新的……我的头发?……我的……”

富豪乐冰淇淋的售货员弯下腰拿出了一个圣代杯,杯子里高耸着一团白色的“阿尔卑斯山峰”,巧克力酱和草莓酱蜿蜒着自“山顶”而下。他那粗短的络腮胡子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告诉别人他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克雷相信这幅图画里的大多数场景这人都已十分熟悉。公园里有人尖叫。克雷再次扭过头去,心想这一定是欢乐的叫声。午后三点,阳光明媚,在波士顿公共绿地,除了欢乐的叫声还能是什么呢?不是吗?

那位女士对玛迪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她的手腕熟练地一转将手机飞快地合上,再放回手袋。她站在那里,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或者是身在何处了。

“一共四元五十分,”富豪乐冰淇淋售货员耐心地拿着圣代对她说。克雷正好有点时间感慨一下城市里什么东西都他妈的贵。可能套装女士也这么想吧——至少一开始他是这么猜的,因为有那么一小会她待在那里,只是盯着那个杯子里山峰般的冰淇淋和滑落的酱汁,好像她从来没见过一样。

接着从公共绿地那边又传来一声叫喊,这次不是人的声音,有点像突遭不幸的痛苦呻吟,又像是受伤的嚎叫。克雷转过头去,看到一只狗,就是刚才叼着飞盘奔跑的那只。它浑身棕色,个头比较大,可能是只拉布拉多猎狗,不过他对狗不怎么了解,他真要选只狗的话就找本书然后把看中的图片复印一下去按图索“狗”。狗的身旁半跪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把狗套在一个项圈里,好像在咬狗的耳朵——克雷想:我肯定是眼睛花了。狗又嚎叫了一声,想逃走,那个穿西装的人将它紧紧按住。天哪,那人的嘴巴里确实咬着狗的耳朵!克雷正继续往下看的时候,那人一口将耳朵从狗头的一侧撕扯下来。这次,狗发出了类似人类的惨叫声,几只在附近池塘里戏水的鸭子受了惊,嘎嘎叫着逃走了。

“拉斯!”克雷背后有人叫喊着。声音听上去像“拉斯”,可能是“老鼠”

或者“烘烤”这个词,但后来的经历告诉他“拉斯”其实并不是一个词,只是表达攻击的一种模糊叫声。

他回过头来看那辆冰淇淋车,正好看到套装女士奔向窗口要抓住售货员。她刚巧抓住了他白色束腰外衣前面松垮的皱褶,但他惊吓当中只退后一步便挣脱了她。她的高跟鞋一下子飞离了人行道,然后克雷听到衣服的摩擦声和扣子落地的叮当声,看到她的外套前端先是钩住了售货窗口柜台的突出部分然后又落了下去。

圣代好像打翻了,克雷看到一团冰淇淋和酱汁粘在套装女士的左手腕和前臂上,高跟鞋噼啪一响,她跌回到人行道上,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上。她脸上原来是一副自我封闭、教养良好的典型公众场合表情,克雷认为这是“街头无表情”面孔的基本要素;现在则被一阵痉挛所代替:她的眼睛眯成细长一条,两排牙齿暴露出来,上嘴唇完全翻转,露出粉红色的“天鹅绒衬里”,像女人的私处。她的狮子狗冲到大街上,拖着红色皮带,皮带末端还吊着一个把手。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把还没来得及穿过半条街道的狗碾倒在地。前一秒钟还是毛茸茸的活物,后一秒钟就成了血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