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在科室一边踱步一边大喊大叫:“皇军征用了这个医院,皇军需要最及时的医治,而你们消极抵抗,药品、器械在什么地方!”

有一个医生年轻热血,大着胆子反驳道:“总要有程序,医生没说要什么,怎么发药……”

军官拔出军刀,年轻医生立刻丧命刀下,田丹正好过来,医生的血被她无意间踩在脚下,她忍住尖叫,压制住翻腾欲呕的冲动,在门口身子直往后退。

军官在医生的白大褂上蹭了蹭军刀上的血,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田丹,“站住!什么人?”

站在一边的另一名中年医生早已两股战战,却还在硬撑着,“我们药剂科的田医生。”

军官一把将田丹扯进来,命令她,“立即工作!天黑之前候诊室的皇军士兵都要得到治疗,如果有一个皇军士兵在这个医院死去,如果有一个士兵没有得到药品,你们的人也要死一个……”

医生压低了声音凑到田丹旁边,“田医生。”

“我回来拿我的东西。”

田丹强装镇定。

“还有什么东西好拿的。”

“想看看能不能回来上班。”

医生叹了一口气,“唉,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下班……不要乱来啊!”

那个军官暴躁地在两把椅子和一张操作台之间迂回转圈,嘴里念叨的已全是日语,田丹眼盯着军官腰间支出好长的战刀刀柄。那个刀柄每次经过操作台时,都挨着台面上空划过,操作台内侧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瓶装着各种溶液。

田丹过去,将最里面一瓶溶液取出来,假装干了点什么,打开盖,把瓶盖倒放,随手放到操作台外沿,那是军官的必经之路,如果他准备再踱一圈的话。

军官踱过去,刀柄险险划过,没有碰到溶液瓶。田丹走过去,将途中两把椅子中的一把,稍挪了半尺,这一切田丹的同事都看在眼里。

军官再踱过去,刀柄准确扫落瓶子,溶液洒在军官裤腿上,并且灌入马靴,军官嚎叫起来。一名日军闻声进来,叫过一名医生将军官拖出去。

中年医生惊讶地看着紧咬牙关的田丹,田丹的脸上慌乱又坚定,对上医生的眼神,笃定地说:“等下医院会更乱。”

“多乱,为什么?”

田丹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因为他们杀了我的爸爸妈妈。”

“田医生,都认不出你的样子了。”

田丹不语,过了半晌,说:“我以前就是这样。”

中年医生听了田丹的话,心里一突,搭了件大衣,抢出混乱的医院门口,他气吁吁跑到马路对面,转身看着医院。

路过一面镜子时,田丹仔细端详了自己。她从镜子里仔细观察了自己,觉得一切都没有纰漏了,又深深呼吸镇定了一下,抬了步子继续走。她取了一瓶乙醚,披了白大褂,戴上口罩,临走又拉开抽屉,取了几块方糖,放入衣兜内。

田丹走到弹簧门边,踢开木楔子,落下两粒方糖,用脚将方糖抵入门下,将剩下的那块方糖放回衣兜,门依然开着。

田丹往前两步,经过那个木头输液架,她调整了一下木架的位置,继续往前。拐过那堆晃晃悠悠的酒精箱时,她随手挪过一个药架放到这里,使这个拐角变得狭窄,田丹继续往前,进入了候诊室。

候诊室里有一屋伤兵,包括刚才那个马靴里灌了硫酸的军官。秦大夫正取来一瓶蒸馏水,掀开消毒锅,蒸汽蒙了眼睛和眼镜。“秦大夫,我帮你擦擦眼镜,小心。”

田丹将乙醚瓶打开,换了秦大夫手边的那瓶蒸馏水,然后接过秦大夫的眼镜。

秦大夫手摸瓶子,将一瓶乙醚倒入消毒锅。

“秦大夫,眼镜放到值班室了。”

田丹话音刚落,就拿着眼镜转身出了候诊室。

秦大夫的手在操作台上直摸,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田丹,嘴里喊着:“哎哎……”

他循着田丹的声音,摇摇晃晃追出去。当走到走廊上时,他看不清谁是田丹了,只有摸着墙往外走。田丹将那瓶蒸馏水贴墙根侧倒,水顺墙根流向那块塞住弹簧门的方糖。

方糖在弹簧门下一点一点地融化,田丹已经找到了配电箱,箱边有一盏应急的长明油灯,田丹拆掉油灯把手两头的销子,然后拔了电闸的保险,放入随身的包。医院突然停电,乱哄哄的候诊室瞬间静下来,外头还有一些昏黄的天光从高窗照进来。

那个军官率先站起,却发现身体不听指挥,摇晃摔倒。他大喝起来,众日军试图动身,乙醚开始挥发作用,候诊室里的个个身体不听指挥。军官混乱之下尚存一丝清醒,在人群里高喊:“医生,医生在哪里!”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对最靠近门口的一名日军,“你,去检查停电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