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第2/2页)

想来心酸,不想也罢。

整栋大楼,她唯一的朋友,或还称得上朋友的,是楼下咖啡店的店长钟美宝,倒不是因为喝咖啡,而是在中庭健身房相识。那阵子她很疯骑飞轮,简陋的小区健身房不知为何有人捐了两台飞轮脚踏车三台跑步机,可能是选举吧,其他健身设备陆续到齐,甚至还有教练义务教学。那阵子健身房可热闹了,她当然是天天报到,而钟美宝则是每周一下午三点会到,这时间冷清些,有时里面只有她们俩。是钟美宝先跟她打招呼。这女孩好像天生懂得如何跟人交朋友,运动完在瑜伽垫上拉筋收操,她们也彼此交换各自学来的拉筋招式,每次运动完大汗淋漓,她就邀美宝就近到她店里喝杯饮料,冰箱里永远摆满了茶里王,客人少,不喝会过期。

是一种嗅觉吗?或者直觉,她总觉得这个年轻貌美、看来亲切可人的女孩,也是人家的情妇。倒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一种孤独的气味,与她相似。话题里很自然她提起了男朋友,美宝说男友在科学园区上班,但那语气真不像是男朋友,倒像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的存在。她自己也做过这种事,随意拿个男人来充数。她可以辨认,因为真正在热恋中,或有论及婚嫁的对象,不可能还有那么寂寞的神情。即使是如此漂亮的女人,那种难掩的孤寂,却非单身的寂寞,那是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对他人阐述,连对自己也解释不了的心情。即使在最欢腾的话题里,总是难掩失落,总是有什么小小的缺憾,或者,大大的悲伤,而又有种“但我还是拥有爱情”的自信,“有人爱我”,只可惜“这件事无法对他人说”。

或许她想太多了,但王丽萍一直这么认定着,于是对美宝说了自己的遭遇,说了她欲振乏力的生活、爱情、事业,但钟美宝什么体己话也没对她说。

后来美宝不再来健身房了,换成她去咖啡店,有一度她曾经感觉自己快要可以攻克钟美宝不对他人打开的封闭内心,但离开健身房之后,她觉得美宝更封闭了。每天笑容可掬,行礼如仪,制作美味的蛋糕,就像广告里“甜美生活”的样板戏。

王丽萍想把中介公司关了,回中部她起家的建设公司做房地产,以前的老板还等着她回去再起炉灶。她与男人的恋情也终于要画上句点。“总有人要喊停。”她说,“这些年真的谢谢你。”男人像是松了口气,也像是另有隐情,她要离开这栋使她走不出去的大楼,竟有几分不舍。

钟美宝的死去,促使她决心离开这栋楼,却也花费了她两三个月的时间。

当搬家公司清空她屋里所有物品,她回头再望一次这栋她居住、工作、爱恨的楼,突然什么依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