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粗暴的工作(第2/6页)

弗洛伦斯·费瑞尔唱完咏叹调时,乔抬头看向底层楼厅,发现了阿尔伯特·怀特。忠实地站在他右肘后方的是他太太。她是个细瘦的中年女人,一点也没有已婚贵妇的富态。她全身最大的部分就是眼睛,即使乔站得这么远,也还是觉得显眼。那双眼睛突出而狂乱,就连她露出微笑时也不例外。此时柯利市长拿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来到他们身旁,阿尔伯特跟他讲了些什么,市长低笑了起来。

乔的目光沿着楼厅往前看,在几码之外看到了艾玛。她穿了一件银色紧身礼服,站在靠近锻铁栏杆的人群里,左手拿着一杯香槟酒。在灯光下,她的皮肤像雪花石膏一样白,表情苦闷又孤单,迷失在暗自悲伤的情绪中。她私底下就是这个样子吗?有什么无以名状的失落感潜入了她心中?一时之间,他真担心她会越过栏杆往下跳,但接着她脸上的哀伤转为了笑容。他明白是什么取代了她脸上的悲伤——她没想到能再见到他。

她的微笑扩大了,想用手掩嘴。那手正好拿着香槟杯,于是杯子倾斜,有几滴落到了下方的人群中。一个男人摸着后脑勺抬头看。还有个胖女人擦拭着一边眉毛,右眼眨了几下。

本来靠在栏杆上的艾玛站直身子,头斜向大厅里靠近乔那边的楼梯。乔点了点头。她从栏杆边退开。

他努力穿过人群时,看不到上方人群中的她了。他之前就注意到,楼厅上的大部分记者都把帽子往后推,同时松开领结。于是当他挤过最后一群人,来到楼梯口时,也把帽子往后推,拉松领带。

迎面楼梯上方是唐纳德·别林斯基警员,这个鬼魂不知怎的从池塘底下冒出来,刮去了骨头上的焦肉,现在正大步下楼朝乔走来——同样的金发,同样有斑点的皮肤,同样红得可笑的嘴唇和灰白的眼珠。且慢,这个家伙比较胖,发际线已经开始后退,金发也偏红色。而且即使乔只见过别林斯基仰天躺着,也还是可以确定他比眼前这个男人更高,身上的气味大概也更好,这男人一身洋葱味。两人在阶梯上擦身而过时,那男人眯起了眼睛,把额前油腻的红金色头发往后拨,另一手拿着帽子,罗缎帽带里塞着一张《波士顿观察家报》的记者证。乔在最后一刻往旁边跨了一步,那男人笨拙地抓紧了帽子。

乔说:“对不起。”

那男人说:“真抱歉。”乔迅速爬上楼梯时,可以感觉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惊讶于自己的愚蠢,不但直盯着别人的脸看,而且还是一个记者的脸。

那家伙朝楼梯上喊:“对不起,对不起。你掉了东西。”但乔什么都没掉。他继续往前走,一群人刚好在他上方开始下楼梯,已经略带醉意,一个女人像松开的长袍般靠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乔经过他们身边,没回头,没回头,只看着前面。

看着她。

她抓着一个银色小皮包,搭配身上的银礼服,以及头发上的银羽毛和银发带。她前颈有条小静脉搏动着,肩膀起伏,双眼发亮。他只能忍着不去抓她的肩膀把她抱起来,让她的双腿环住他的后背,脸凑向自己。反之,他继续走,经过她身边时说:“有个人刚才认出我了。快走吧。”

她跟在他旁边,两人沿着一条红毯经过大跳舞厅。这里的人更多,但不像楼下那么挤。两人可以很顺畅地沿着人潮外缘行走。

“过了下一个楼厅,有个送货电梯,”她说,“通到地下室。我真不敢相信你跑来了。”

他在下一个开口处右转,低着头,把帽子往下压,遮住前额。“不然我还能怎么样?”

“跑啊。”

“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天啊。一般人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这么做。”

他们经过楼厅后方时,人又多了起来。在下面的大厅里,州长正朝转播麦克风宣布今天是麻州的“史泰勒饭店日”,现场发出一阵欢呼,开心的人群带着醉意,此时艾玛跟他并肩往前走,用手肘把他朝左推。

他看到了,就在这条走廊跟另一条走廊交叉处再往前,有个黑暗的角落,藏在宴会桌、灯光、大理石和红地毯的后方。

楼下的铜管乐队吹起喇叭,楼厅里的人群纷纷动了起来,闪光灯泡亮起又熄灭。他很好奇,会不会有个摄影师回到报社后发现,某些照片背景里那个穿着褐色西装的男子正是被重金悬赏的通缉犯。

“左边,左边。”艾玛说。

他在两张宴会桌之间左转,地上的大理石转为薄薄的黑瓷砖。又走了两步后,到了电梯口,他按了往下的钮。

四名醉酒男子沿着楼厅边缘经过。他们比乔年轻两三岁,正在唱哈佛大学的加油歌《士兵球场》。

“看台上一片热烈的深红,”他们不成调地低声唱着,“哈佛的旗帜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