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恐慌(第2/5页)


郭小芬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只想知道——他究竟还剩多少推理能力?”黑夜过去,天却没有亮。在这个七月的早晨,城市的上空浮动着一层浅灰色的雾气,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塑料布,憋闷而压抑。路边的长椅上,躺着一个昏睡中的人,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却沁出一层密密的汗。手和脚,像一只发瘟的、快要死掉的鸡,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他正被噩梦绞缠。他梦见那个戴眼镜的女人,又来找他了。她哭哭啼啼地说:“你借我点钱吧,我得去做人流,都是我以前的那个男朋友造的孽,要是被我爸妈知道,非打死我不可……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看,你连手都没有碰过我,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爱惜我的人……”他梦见自己默默地取出一叠钞票,递给她。她接过钱,转身就走进一片黑色的瘴气中,整个身形往下沉,他大吃一惊,冲过去一看,她陷入了一片硕大的、暗绿色的沼泽里,不时泛起而旋即爆破的气泡,犹如癞蛤蟆脊背上的一只只脓疱被戳破,恶臭熏天。泥沼已经快没过她的头顶,他连忙把手伸向她,就在她抓住他的手的一刹那,她那已经腐烂的身体,突然从泥沼中涌出来,用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使劲把他往泥沼里拉,咧开猩红的嘴唇狞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他被笑声吓醒了,险些滑下长椅。旁边,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走过,个个脸色灰败,却莫名其妙地张开嘴大笑着。他妈的,怎么现在的小学生也能发出这样狰狞的笑声了?他坐在长椅上,一面挠着腿上被蚊子叮咬的大包,一面呆呆地看着在晨霾中游走的行人,骑车的人,还有被公交车一笼笼运输的人,他们全都神情麻木,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处将注定是屠宰场一般。突然驶过一辆小汽车,速度慢的缘故,他在黑色车窗的反映中,看到了自己那呆滞的面容。
我也快和他们一样了。他站起身,觉得肚子有点饿,找了个小摊买了碗馄饨,坐下慢慢地吃着。一个卖报的人走过他的身边,高声吆喝着今天报纸的头条新闻。隆隆的车轮声,已经够令人烦躁的了,再加上他那声嘶力竭的吆喝声,真讨厌!等一等。他在吆喝什么?呼延云竖起被长椅的木栏硌得变了形的耳朵。“爆炸新闻!昨天晚上,‘开膛手杰克’再次出动,杀死一名女学生,割掉Rx房……”“卖报的,给我来一份报纸!”呼延云掏出一元钱。“好的!”卖报的把报纸递给他,还有一个柱形物,也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促销,买一张报送一瓶果茶。”《法制时报》头版大标题极其醒目——“割乳变态杀手刀下又添冤魂”!副标题是“市公安局再次表示:这将是最后一起命案,凶犯很快将被抓获”。主题和副题,构成了一种巨大的讽刺。采写记者署名:张伟。新的案件,发生在离故都遗址公园不远的月亮河南岸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死者是一名女高中生,小腹中了三刀,当即死去。尸体被凶手翻转后,脸部冲下,在她裸露的臀部上发现大片的精液……这篇报道中有一段充满煽动性的话,格外引人注目:“新一起凶案的发生足以说明,尽管林香茗这位‘刑侦王子’出任专案组组长,也拿残暴而狡猾的凶手无可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凶手嚓嚓嚓的磨刀声,想象到他阴毒的目光在怎样窥寻着下一个猎物,还有比这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吗?在整个城市都被血色弥漫之前,市民们唯一的呼唤是,能不能出现一个真正的英雄,创造奇迹,用最快的速度将凶手绳之以法,拯救那些还没有被荼毒的生灵!”呼延云的目光,从报纸慢慢移到桌子上的那瓶果茶上。酱红色的果茶,犹如一瓶凝固的血。这一天是7月7日。据市公安局宣传部后来撰写的相关文献回忆,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这一天都“将萦绕在市民心头的恐惧推向了至高点”。
这一天,整个城市像被在动脉上突然捅了一刀,恐惧犹如血浆,从伤口激迸出来,喷射到每一个角落!市民原本就是一群耽于迷幻而又惯于遗忘的人:林香茗的出马,使他们以为罪犯已成瓮中之鳖;而整整一周没有新的案发,更让他们把系列割乳命案抛之脑后,可是现在,它有如僵尸一样突然冒出,令他们不由得惊恐万状。西山附近一家据说出售防弹衣(这种以高性能纺织纤维为材料的衣服传说能阻挡刀刺,其实纯属胡扯)的小店,当天被挤碎了门;各个学校准备提前放暑假,就是最懒惰的家长当天也亲自到校门口去接孩子回家;丰乳霜和其他胸垫类产品销售量骤减;一家三甲医院的妇科医生只因为在给患者检查乳腺时多摸了两下,患者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家属冲进来,疯狂地殴打医生,等保安赶到,那医生已经血肉模糊……这一天,城市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看别人的目光都是恐惧和凶残兼而有之:你是不是凶手?你是不是要杀我?我是不是可以为了防止你杀我而先杀了你?南方某都市报的评论像溺毙一样深痛:“割去Rx房,凶手想用这一行为表达什么?是性的糜烂,还是要断绝哺育,没人知道……”这一天,市公安局面临着空前的压力,110报警电话骤然增加了10倍;而且居然有许多人拨打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考察你们警察的应变能力”;违反交规的司机,突然变得底气十足,对交警嚷嚷“有本事你们抓那割xx子的去啊”;接听市民热线的10位警花,有8位被市民的痛斥骂得梨花带雨,一个酒鬼打来的电话,醉醺醺的口吻道出了全体市民的心声:“你们警察个个都是他妈的废物!”说完,他在电话那头呜呜呜地痛哭起来,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整整一天,城市的天空都笼罩着一层阴晦的明亮,犹如裹了一块刚刚漂白的尸布。然而,承担着巨大精神压力的林香茗,却沉静得宛如一杯正在浸泡中的绿茶。在早晨临时召开的专案组特别会议上,面对杜建平提出的种种质疑,他强调:侦办思路、方向都没有错,“现在需要的是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