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审案

马新贻被刺后,金陵城中的大小官员处于极度的恐慌和茫然的愤怒中,这并非他们对马新贻感情深厚,而是忧惧朝廷怪罪,陷于了神经质的苦恼。

与审讯官员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刺客张文祥相当沉着镇定。正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泰然自若,一时间令人怀疑他的来历。张文祥被当场逮捕后,先被押到江宁府衙门等候审问。江宁将军魁玉看过马新贻的伤势后,随即开始审问张文祥。张文祥虽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但开头也很爽快地回答了魁玉的问题,供称自己是河南人,对刺杀马新贻的行为也供认不讳,但对自己的行刺动机却闪烁其词,坚不吐实。魁玉便下令将张文祥带往上元县(江宁府分上元、江宁两县,同城分治)严刑讯究。

先后审讯张文祥的,有上元知县张开祁、江宁知县萧某某、臬司梅启照、理藩司孙衣言等人。据说张文祥供词出来后,参审官员面面相觑,录供者停笔不敢记录。魁玉将初审结果急报朝廷,告知张文祥“直认行刺不讳,而讯其行刺之由,尚属支离狡诈”。之后的一个多月,魁玉每次奏报都不离“一味闪烁”、“语言颠倒”、“反复屡变”等词。那么,张文祥“闪烁”的是什么?“颠倒”的是什么?“屡变”的又是什么呢?魁玉对此没有奏报。而事实则是,有人用酷刑逼张文祥更改口供,而张文祥不肯答应,这才是口供“支离”的真实情况。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能令朝廷满意,王公大臣也纷纷议奏。给事中王书瑞上奏说:“督臣遇害,疆臣人人自危,其中有牵掣窒疑之处,应派亲信大臣彻底根究,勿使稍有隐饰。”慈禧太后深以为然,于是立即以五百里加急的上谕发出,命漕运总督张之万赴江宁会审。此谕刚发,接着又发出密旨,再三叮嘱说:“此事案情重大,断不准存化大为小之心,希图草率了事。”

漕运是中国历史上一项重要的经济制度,为历代封建王朝所采用。它的核心是利用水道(河道和海道)来调运粮食,称漕粮,一般是运往京师,供宫廷消费、百官俸禄、军饷支付和民食调剂。清朝在八大总督之外,专设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督,漕运总督管漕粮运输,河道总督管河道和运河工程,一般由一品大员担任。

张之万是张之洞(后担任过两江总督)堂兄,刚好与马新贻同科,均为道光二十七年进士,而张之万还是这一榜的状元。有意思的是,他有个不雅的外号,叫做“磕头状元”,因为他每天临睡前都要下跪、磕头一百次。据张之万自己的说法,这样可以活动腰腿、运行气血,达到健康长寿的目的,集求神保佑和锻炼身体于一身。此人才干平庸,却是官场老手,深通黄老之道,遇事从不出头,议政从不发言,喜怒不形于色,是典型的“不倒翁”,在朝中还有个外号,叫做“伴食”。

马新贻的案子落到张之万头上后,他只忧不喜,大为恐慌。很简单,这案子如果只是普通的仇杀案,轮不到他张之万头上;如果是政治谋杀案,那牵连可就大了,主谋势必非同小可,敢杀两江总督,又为何不敢杀他这个漕运总督呢?

张之万越想越是胆战心惊,有心推托不去,无奈上谕刚接,密旨又到,圣命实在难违。跟曾国藩一样,张之万也是个老江湖,最初采取了一个“拖”字——拖着不去江宁,也许拖着拖着,刺客突然供出了主谋,案情真相大白,就无须他再跑这一趟了。不料江宁将军魁玉恨不得越早把这个乱摊子交出去越好,不断行文到清江浦(即淮阴,又称清河,为大运河枢纽,当时最繁荣的通商大埠之一,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四大名城,今江苏淮安),催张之万快去江宁主持审案大局。

清朝著名大臣吴棠即由清江浦开始发迹。道光末年,安徽徽宁池广太道道员惠徵因败于太平军,被革职留任,不久即病故,遗留下妻子和四个子女,其中长女名叶赫那拉兰儿,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慈禧太后。惠徵死后,慈禧一行失去依靠,不得不盘灵回京。孤儿寡母,一路情景凄凉不堪。路过清江浦时,清河县令吴棠派仆人送奠仪,仆人误送到慈禧船上。慈禧十分感激,发誓将来必有回报。后来慈禧以秀女身份入宫得幸,并生下咸丰皇帝唯一的儿子(即后来的同治皇帝),更受宠爱。到咸丰十年,慈禧母因子贵,实际地位已经超越皇后,还时常代病中的丈夫咸丰皇帝批阅奏章。也就是在这一年,吴棠得补淮徐道。次年,慈禧垂帘听政后,立即升吴棠为江宁藩司(布政使),并署理(代理)漕运总督,从普通道员到署理总督,简直是一步登天。之后的吴棠更加显赫无比,历任江苏巡抚、闽浙总督、四川总督。他从一个小小的清江县令,因意外做到了封疆大吏,其经历不可谓不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