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11页)

“为了这个案件,我花费了很大力量,连日来出动了大批干员,从各方面调查案情的真相,所以对你的情况,我也了解得十分清楚。所得的综合材料证明,你的为人还不错,心地善良,作风正派,待人接物温和大方。在学业方面作勤奋苦读,力求上进,以高材生留校当助教。今天会面,知你确是一表人材,而且书香满屋。但是,我始终不理解,像你这样有出息、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跟王仲钦混在一起呢?王仲钦这个家伙阴狠毒辣,外号‘采花蜂’,是色中饿鬼,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们两人的性格,本来是水火不相容的,不知你为何甘心牺牲色相,为虎作怅?”

程科长的一席话,触痛了史朝云受过创伤的心,勾起了她辛酸的往事,禁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迸流出来,泣不成声。

看史朝云如此伤心,程科长估计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痛。他用温和的语气,对史朝云抚慰说:“史小姐,你不要难过,我同情你。希望你相信我。”

史朝云把心一横,决定把自己多年来忍辱偷生的事,全盘告诉程科长。她揩干眼泪,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程科长,我绝对相信你。不过提起往事,我羞愧无地,难于开口。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说。”

她微微咳了一下,开始诉说她那不堪回首的一段情:我家原籍苏州,在城内丁家巷。抗日战争以前,我父亲是个中学语文教师,教历史、地理。他博览群书,对古文很有研究。现在我家里的藏书,多半都是他留传下来的,我在生活极端困难的情况下,都舍不得卖掉它,因为这是我父亲临终的遗命。

我父亲共有四个儿女,我上有哥哥,下有弟妹,由于家庭负担重,我哥念完初中,就去当汽车司机。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沪抗日战争一开始,我父亲估计京沪一带将保不住,叫我哥跑到四川、重庆去,保存史家一线血脉。不久,上海沦陷,接着南京、苏州也相继失守。日军占领苏州不久,我父亲因受汉奸鲁维雄当众侮辱,愤激之下,回家吐血盈盆,不幸逝世。

当时弟妹年纪很小,一家四口全靠母亲一个人做女工和替人洗衣过日子。我不愿失学,一放学就帮母亲干活。我进入高中那年,在日军的铁蹄下,物价暴涨,我家的生活更是每况愈下。那时我每天课余都要到苏州一家大旅馆收集床单、被、帐子和旅客的衣服,拿回家洗涤。母女俩天天洗到深夜,还是无法解决生活问题。

在旅馆里,我结识了陈妈,她名韵珊,是旅馆的保管员兼女招待。她的丈夫,原在南京教育部当科员,南京沦陷前夕,他奉命留守,日军进城时,他躲避不及,被打死。她的独生儿子也跟着她的丈夫同时遇难,剩下她一个人回到苏州老家。她在苏州有一座房屋,虽然不大,四面还是风火高墙,内有小小庭院和三间房子,环境清静。因为是单门独户,与四邻隔绝,她不愿把多余的房间租给外人,所以整座房子只有她一个居住。这位陈妈,能干热情,富有正义感。她特别喜爱我,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因此我就拜她做干娘。

就在那年,我母亲积劳成疾,不幸害了一场重病,不但医药无钱,连吃饭都成大问题。

陈妈对我家庭困境非常同情,把她所有的私蓄都拿给我,维持我家生活和请医生为我妈治病,但坐吃山空,她有限的储蓄,都被我这个家庭花光了。当时百业凋零,人人自顾不暇,告贷无门,家里可以变卖的都卖光了。在这走投无路之时,生死存亡,如何抉择呢?我一穷二白,当时唯一的生路就是放弃贞节,出卖肉体,换取全家暂时的活命。

第二天清早,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干妈,她愣住了,开始不肯,但逼于现实,最后还是答应了。她是富有生活经验的人,懂得应付社会阴暗面。为了保全我的社会名誉,她选择客人十分慎重,凡是苏州本地客人,绝对不接,所接的都是异乡的客商,台基设在她的家里,一切安全都由她暗中保护。客人往来秘密,不露痕迹,外间没有一个人晓得。几年来收人不错,家庭生活还过得去。我仍然坚持求学,弟妹的学业也没有中断,母亲也恢复了健康,她老人家至今为止还以为是陈妈在不断地接济。

一九四五年的一个仲夏,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我接一个南京的来客,这个狡猾的家伙,外表似很老实,其实内心极阴险。他奸宿之后,不但不给钱,而且百般侮辱我,我忍无可忍,打他一记耳光,想不到把事闹大了,被他扭到警察所去。幸好我干娘花了一笔钱,打通警察所里的一个巡官,最后写了份“悔过书”了事。这份“悔过书”写明:小民因生活所通,当了暗娼,不该国无法纪,侮辱客人。不但妨害治安,而且有伤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