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正向强迫与逆向强迫

我慌乱地放下笔,用食指堵住双耳,拇指用力地按摩耳根,但接下来的十几秒内,那种怪异的嘶鸣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响亮清晰。我低头闭眼,急促地深呼吸,几秒后意外地平静下来,感觉那嘶鸣声就来自前方不远处——叶秋薇所在的位置。

我抬头看她,嘶鸣声瞬间消失。她依旧平静地站在窗边,左手捏着细边的黑框眼镜缓缓晃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拿起笔问:“可以继续么?”

她迟疑片刻,微微点头,缓步坐回藤椅上,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问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刘向东的强迫行为。”我不假思索地说,“强迫行为象征着强迫思维,任何强迫思维的根源都是恐惧,只要能找到这种恐惧——”说到这里,我突然一阵头疼,大脑短暂地陷入空白,随后用不确定的的语气问,“是、是这样么?”

“是。”叶秋薇说,“如你所言,强迫行为源于强迫思维,强迫思维的根源则是恐惧。所以,只要找到这种恐惧,就能通过暗示将其无限放大,从而使人产生极端的强迫思维,进而导致极端的强迫行为。而极端的强迫行为,往往就是致命的。”

我沉思片刻:“请说说具体过程。”

“想做成一件事,就必须清楚其原理及规律。”叶秋薇看着我,“张老师,我先问你,什么是强迫症?”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表述。

她顿了顿说:“强迫行为和强迫思维——即所谓强迫症,根源都是恐惧。所以,任何强迫症,无论其表现如何怪异、复杂,归根结底,都是心理为消除恐惧而进行的抗争,是心理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表现形式。”

我默默点头,详细记录下来。

“按照对待恐惧的不同态度,强迫症可以分为两类。”她接着说道,“第一类,是通过自我安慰消除恐惧,称为正向强迫,或者叫积极强迫,这种强迫症,绝大多数由仪式化行为发展而来。举个最常见的例子:一对特别爱干净的父母,向孩子过分强调‘细菌无处不在’、‘细菌会致人生病、死亡’等观念,并对孩子的卫生习惯进行严格甚至苛刻的要求,那么在成长过程中,孩子就很可能产生对于细菌、肮脏等事物的深刻恐惧。一开始,孩子会通过避免接触脏东西、勤洗手等行为消除恐惧,并逐渐产生相应的仪式化行为——即通过这些行为获取轻松、自信等积极情绪。一旦仪式化行为遭到破坏,相关恐惧就会爆发并蔓延,从而导致强迫症的出现。比如孩子某天不小心弄脏了手却无处清洗,就会认为细菌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之后,无论如何清洗,他都会产生无法彻底清除细菌的潜意识心理,并因此产生不受理性控制的焦虑。为了消除恐惧、获得安慰,他会更加频繁地洗手,每次洗手带来的安慰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时间一过,潜意识导致的焦虑就会席卷而来,强迫他再次洗手。成年后,潜意识中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心理具有惯性和惰性,对抗本能已经足够痛苦,更不必说改变了。所以,尽管孩子成年后已经懂得了足够的健康知识,明白频繁洗手毫无意义,但潜意识中的恐惧不会轻易因意识而改变。正向强迫就是如此形成的。”

我简单地记了几笔:“正向强迫不难理解,逆向强迫怎么说?”

叶秋薇盯着我,沉默了将近十秒才开口道:“强迫症的第二种情况,是试图通过消除恐惧载体本身,达到彻底消除恐惧的目的,称为逆向强迫,或者说消极强迫。这种强迫症十分极端,绝大多数只停留在强迫思维的阶段。依然举例说明——嗯——张老师。”她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产生过不切实际的、龌龊或是邪恶的想法呢?比如和男人发生性关系,或者杀掉自己的孩子之类的?”

我惊恐地看着她,她的话触到了我的内心——我确实产生过和男人发生性关系的幻想,但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我对同性都完全没有性欲望,甚至一想到就恶心。我也的确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想要杀掉儿子的念头,儿子一岁多时,喜欢让我把他举到半空,每次举起他,我都会产生松开手、把他摔到地上的想法。儿子四岁时,喜欢爬到窗边玩,每当如此,我都会产生把他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但我明白,我是爱儿子的,虽然有类似想法,但绝对不会付诸行动。

细想之下,类似的可怕想法还有很多,我一直认为那是我内心深处的恶在作祟,叶秋薇为什么会猜到我有这样的想法?她如此发问,又有什么目的呢?

我沉思许久,漫不经心地摸摸脖子,最后捏了捏鼻尖,摇摇头说:“没有,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