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五节(第3/6页)

在两间大审判庭外面聚集着一群人,我觉得很像以前在远洋海轮最底层舱位的那些穷人。他们都是被关在拘留所里的年轻人的母亲、女朋友或兄弟姐妹,他们在为他们的亲人哭泣着。律师们到处走动,催促着各自的客户,像投机倒把的商人。由政府指派的公益律师大声喊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却要在片刻之后为其辩护。检察官也在大声喊着,找着某个案件中负责逮捕嫌疑犯的警察。警察为了避免律师没完没了的盘问,往往故意把报告写得晦涩难懂,而检察官则希望了解更多的信息。

审判庭内部的构造是拱顶的,有红色的大理石柱子、橡木墙壁和长条靠背椅。在这里,各种混乱仍在继续,人们永远都在吵吵嚷嚷。检察官和被告的辩护律师坐在前面,这样才能清楚地听到法官是否在叫自己的案子,他们也会和和气气地讨论是否有坦白从宽、从轻发落的可能。在法官席前,往往有六七个律师围绕在文员身边,递交各种出庭表格,查对法庭档案,或是催促文员把自己的案子往前提,让法官早点审理。还有警察,大部分警察都是两个一排靠墙站着——很多人都是刚刚值完从半夜十二点到早上八点的夜班,来参加晚上所抓嫌疑犯的保释听证——这些警察喝着咖啡,跺着脚,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法庭的另一边,拘留所里也是喧哗不断,被拘留在这里的被告正等着上庭,总有一两个人会对着法警或自己的律师破口大骂,抱怨拘留所里的条件有多么糟糕,公用厕所的味道又是多么难闻。其他人则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叹,或偶尔用头去撞撞栏杆。

上午最后一批参加庭审的一般是袒胸露背的妓女们,她们在经过传讯、审判、罚款的程序后,会及时回到大街上,睡一觉,再开始另一个晚上的工作。她们通常都是一群人由两三个律师代理,但也会有皮条客出于省钱的目的,亲自前来辩护。现在,就有一个穿着火红色西装的小混混在大说特说警方的残暴执法。

我见到了梅可,梅可领着我去了衣帽间。衣帽间里没有衣服,没有人会这么笨,把值钱的好衣服放在这没人看管的地方。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做法庭记录的速记打字员,还有一盏本应是挂在餐厅里的巨型吊灯,吊灯用塑料袋装着,毫无疑问,显然是某个案子里的证物,即将要被呈上法庭的。

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告诉我,卡洛琳·波尔希莫斯为什么在查一个B类案件?”我问。

“我还真不知道,卡洛琳居然还会对下半身以外的案件感兴趣。”梅可说。这个笑话有点过分了。她坐在轮椅上,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家都喜欢梅可,她聪明、胆大又直率。她分析了卡洛琳调查B类案件的几个可能原因,但这些我都想过了。

“这没道理。”我说。

最后,她终于承认了。

莉迪亚·梅可是检察院的行政副主管,负责人事、采购和员工的聘用解聘。这个头衔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吃力不讨好,但梅可早已经习惯了困难。我们在这里一起共事后不久,她不幸高位截瘫,那已经是将近十二年前的事了。当时,是一个初冬的晚上,浓雾弥漫、风雪交加,梅可开车冲进了河里。她的第一任丈夫汤姆在那场车祸中丧生,而她则成了残疾。

从各个方面综合来说,我觉得梅可应该算是检察院里最优秀的律师,她总是井井有条、精明老到,也很有律师的天赋。在过去这些年,她甚至学会了如何在陪审团面前利用自己残疾人的身份来获得优势。也许,当人遇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悲剧时,对它的感悟反而能让自己更好地成长。陪审员一连几天看着她,他们会想,两条腿残疾无力是怎样的感觉,他们听着这个女人的滔滔雄辩,这个女人是那么美丽、那么坚强、那么幽默,她手上戴着结婚戒指,她还会偶尔提到自己孩子的名字,陪审员渐渐发现——她是那么不同寻常,他们对她充满了敬佩,充满了期待,而她也值得得到每个人的敬佩和期待。

明年九月,梅可会升任法官。她已经获得了党内的支持,初选将没有任何竞争对手,普选自然也一定能获胜。显然,一个人如果获得了妇女组织、残疾人士组织、法律界人士以及全市三大律师协会的一致支持,那基本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了。

“你怎么不去问雷蒙德关于案子的事?”她最后这样建议我。

我叹了一口气。雷蒙德并不是一个注意细节的人,他不太可能知道每一个案子的详细情况。况且这些日子,我也不想去烦他。他心情不好,随时可能找人发泄一通。

梅可还有一个案子要出庭,我和她一起沿着走廊走进法庭,我告诉了她关于莫尔托的事以及他无故缺勤的问题。如果我们开除莫尔托,那尼可一定会大做文章,说雷蒙德是在清除异己。如果我们不开除莫尔托,消息走漏出去,只会让尼可渔翁得利。最后,我们决定,给莫尔托记上“未经批准休假”的过错,这个名头之前并不存在,是我们专门为了他的这次情况想出来的。我告诉梅可,最好找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看莫尔托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我才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