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水仙花 以牙还牙(第4/12页)

这是一间独立病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白裤的人,他两只胳膊左右摊开,两腿伸得僵直,一动也不动。床头的一侧立了一大瓶氧气瓶,一根导管从氧气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他的鼻孔里。

“他就是刘文军。”王小姐轻声说。

我慢慢绕到病床一侧,看到了他的脸。现在的他比身份证照片上消瘦了许多,两腮的肉都没了,颧骨高了出来,眼眶陷了下去。两只眼睛半眯缝着,露出黑白相间的眼球,他似乎正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又似乎正从那道小小的缝隙中向外偷窥着什么。

他的嘴唇发青,同时干得像一层褪下来的蛇皮。他两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一条细细的黑洞,但看不到牙齿——看来他的几颗门牙真的摔掉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植物人”,他就躺在我的眼前,离得那么近,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我总觉得他靠近我的那只手会随时摸过来。

想到这儿,我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房门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

我赶紧一扭头,原来是护士推门进来了。

我们问了她刘文军的病情,答复是:“很危险”。在向她核实了一些入院的细节后,我们收拾了资料,走出医院。

外面天色已经变暗,四周的楼房黑沉沉的,荒凉的深圳关外,总在夜色到来以后,开始蔓延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我们和新希望模具厂的王小姐匆匆道了别,就开车往回走。

一下午的查勘让崔经理和我都感觉身心疲惫,坐在车上,我只觉得胃里阵阵难受。

崔经理边开车边对我说:“这个案子麻烦了,如果赔的话,估计是一笔大数目。”

“是啊,如果恢复不好的话就更麻烦了。做伤残鉴定的话,‘植物人’肯定是属于一级伤残的。”我说。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那个伤者还是城市户口。”崔经理说。

我把那堆资料翻出来,抽出身份证复印件来一看,果然,那个“刘文军”还是深圳本地人。

干了两年的理赔了,我当然明白崔经理的意思,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在人身损害的赔偿标准上是相差极大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身份证复印件又放回袋子里,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明后天是周末了,好好休息吧,下周一看看怎么处理。这个案子不用太急。”崔经理说。

“好。”我疲惫地回应他。

不用急,这事我明白。

周一的天气略微有些转暖,一大早,我带着上周五拿到的资料往公司赶去,一想到这令人头疼的案子,就不由地感觉手上的皮包阵阵发沉。

刚进公司,就见小胡迎面走来。

“哎,你周末手机怎么不开?”他看起来样子挺急。

“怎么,你找我?”

“我急着问你啊,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哦哦,那个案子啊……这样,上午我先忙,中午吃饭再跟你细说吧,你别急。”

我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没坐稳,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接起来一听,是朱厂长。

“谢先生啊,那个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显得很急。

“今天刚上班,正着手处理,我会尽快。”我说。

“我跟你说啊,那个刘文军的父亲昨天来我厂里了,非要我给个说法,我怎么说都不行。他一开口就是100万,不然就要打官司,还要捅媒体,你们可得快点处理啊,我这医药费都垫进去好几万了啊!”他说。

“放心吧,即使打官司的话,100万也不一定站得住脚。我们会尽快处理的,你们那边也尽量做好伤者家属的工作。”我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隐隐觉得这案子会越来越麻烦,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头汗。我摊开周五带回的资料,先写了一份详细的事情经过,送到法务部,要求他们出具一份法律意见,然后又把相关的医疗单据粘贴妥当,交给了医审部,让他们出一份医疗审核意见。

一上午在不间断的电话铃声中度过,终于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我头昏脑胀地把手头案卷推开,和部门几个人一起去食堂。

小胡自然又跟我泡在了一起,坐在了饭桌旁,我对他说:“医生说,目前来看,还是个植物人,不知道以后能恢复得怎么样。”

“啊!那得赔多少钱啊?”小胡急了。

“嗨,还不一定赔不赔呢,得看上面的意思了。这种大案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赔的,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说。

“为什么?”

“按以往来看,如果一定要赔的话,这种案子也多半会先拖着,最后把被保险人拖得没耐心了,他们会主动提出降低赔偿标准,那时候就是协商一个数字了。估计春节以前都是很难解决的,你不用太担心。”我这样开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