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除夕之歌(第6/7页)



  “这只是一份礼物。”他说。

  “是的。是我自作多情。”我把小提琴掷在地上,冲出他的房间。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说爱我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对他的要求太多。他并不是责怪我在颁奖礼出现,而是再一次明白,我不会给他自由。

  把小提琴还给林方文的第二天,我接到韦丽丽的死讯。她在师范学院的运动会上,给一个掷铁饼女运动员掷出的一个强而有力的铁饼,击中后脑,当场脑溢血,送到医院,经过一小时的抢救,终告不治。

  除了叶青荷和刘欣平在外地不能回来以外,排球队的队员都来了。宋小绵实习的那间医院,正是丽丽被送进去的一间。她死了,也是小绵裹尸的。小绵说,丽丽后脑整块凹下去。

  丽丽的母亲坐在灵堂上,神情木然,反而那个掷出铁饼误杀丽丽的女洪金宝哭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想过在我们那种年纪已有人死。在我们追逐美好青春的时候,已经有人退出。她可以生病,可以发生交通意外,为什么竟会是一个铁饼那么荒谬?听说她被击中之前,刚刚在颁奖台上拿了女子四百米个人冠军,离开颁奖台不久便遇害,死得那么突然,她死时的表情一定还是很高兴。

  丽丽的遗体下葬在华人永远坟场,丽丽母亲选了丽丽一直保留着的保中女排的球衣和一个排球陪葬,我们在排球上签名。我看着躺着丽丽尸体的棺木埋在黄土里,第一次觉得与死亡如此接近。丽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她父亲,我想起她家里连一点属于男人的东西也没有,也许她从未见过生父,却已经回到尘土里。

  我和迪之、光蕙在一起,我们都很害怕。一个曾经和我们很接近的人突然死了,那种感觉很可怕。

  “我不敢回家。”迪之说。

  “我想起那个染血的铁饼便会发噩梦。”光蕙说。

  “生命很脆弱的。”我说,“人那么聪明,却敌不过一块铁。”

  “所以要爱便尽情去爱。”迪之说。

  “是的,即使错了又何妨?”光蕙说。

  丽丽的死,在我们心里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震撼,整个晚上,我们便只说过几句话。生命无常,迪之赶去见卫安,光蕙要找孙维栋陪她,我突然很想见林方文,很想很想留在最喜欢的人身旁,寻求一点安慰。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我穿过宿舍长廊,轻轻敲他的房门。

  林方文来开门,我望着他,不知怎样开口,他望着我,目光温柔,我扑倒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韦丽丽死了。”我呜咽,“她在运动会上给一个铁饼打中后脑。”

  “我从报纸上知道。”他说。

  “我很害怕。”

  他把我抱得紧紧,给我温暖,我突然觉得,他又回到我身边了。

  “我很挂念你!”我对他说。

  “我也是。”他说。

  我喜出望外,在他怀里痛哭。

  “别哭。”他把我抱得更紧。

  “你不是已经不爱我了吗?”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你也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我说。

  他吻我,我抱着他的头,不肯让他的舌头离开我的口腔。他把我拉到床上,我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眼睛看他。他脱去我的衣服,我后悔没有穿上新的胸罩,而且胸罩的款式和内裤并不配衬。如果预知那个场面,我会穿得好一点。

  那一刻正是晚上十一时五十五分,电台刚好播放林方文在一九八六年除夕送给我的《明天》:

  “因为你,我甘愿冒这一次险,即使没有明天……”

  第一次经历很蹩脚,并没有成功。迪之说她跟邓初发试了很多次才成功。我和林方文看来都是失败者,我们终于忍不住在床上大笑起来。

  我想起那个小提琴,那天,我把它掷在地上。

  “小提琴呢?”

  “烂了。”他说。

  “能修补吗?”

  “形状都变了,无法修补。”

  “烂了也还给我。”

  “不能拉的小提琴有什么用?”

  “纪念。纪念一次分手。”我说。

  “我已经把它丢了。”

  我很懊悔,我喜欢那一把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