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蜀道登天(第21/25页)

阔端忙道:“我知道你娘亲心中怪我,你也在怪我,我确实对不住你们母女。算了,不提这个。那一年,我在大理与红蓼再度重逢,她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

当年汪红蓼只身来到蒙古军营,力劝阔端退兵。阔端起初一口拒绝,汪红蓼遂道:“大王在草原出生,在草原长大,该切身感受到大地的辽阔无垠,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物的雄浑壮美。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生命在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所谓高贵与卑微。如果彼此不互相尊重、互相守护,还要互相残杀、互相践踏,那么就只剩下了卑劣,与争夺地盘的肉食动物无异。你们蒙古人已经统一了草原,拥有最丰厚肥美的水草之地,为什么还要屠戮其他无辜的生命?占据再多的土地,拥有再多的财富,大王不还是一日三餐,只睡一张毛毡吗?为什么不安守家中,多花时间与家人相聚呢?”

阔端听了之后,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眼神。他们蒙古人天性冲动好胜,生下来就是要征战四方,要的就是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征服、更多的厮杀,如果不能成为强者,那么就只能再度上演蒙古势弱时的一幕,被金人肆意欺凌侮辱,那才叫卑劣呢。他虽然没有反驳,汪红蓼却从眼神知道了他这位蒙古皇子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于是她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告知她和他有了一个小生命。

震惊之后便是两难的挣扎,阔端最终还是决定退兵了,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刻果断退去,也许是为了她,也许是为了他和她的孩子,也许是为了她那番话。他看得出来,在他下令撤退的那一刻,她强忍断手的剧痛,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也许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好感——毕竟,他冒了极大风险,若不是当时他母后乃马真主持蒙古朝政,怕是他早已因为延误军机而被追究了。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好感,她后来果断拒绝大宋四川制置使余玠居中劝降的要求——除了不想与汪氏家族为敌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让他背负背叛族人的恶名。

阔端将当日汪红蓼的原话对安敏复述了一遍,又叹道:“我当时根本听不明白,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红蓼那番话的深意。小敏,你才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真想多花些时间陪你。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张珏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却感觉有些异样——阔端对安敏情意殷殷,任瞎子也看得出来,真情流露之下,话语必是发自肺腑。他为什么说“一切都太迟了”呢?按照约定,他只是与安敏交换,到宋军营中做人质,还有再与女儿相聚的机会。莫非他另有打算?一念及此,张珏登时起了警惕之心,忙招手叫过一名兵士,命他折返回去,通知王立等后军速速赶来接应。

安敏则开始有些被打动了,毕竟是骨肉相连的父女,她不由自主地朝父亲走近了两步。阔端却低声道:“你走吧,先进去剑门关,我手下人自会照顾你。”安敏心又凉了下去,微一迟疑,即道:“那好,再见吧。”

张珏道:“等一等!”

从钓鱼城到剑门,一路以来,张珏都对安敏避而不见,一句话没有说过。忽听到他叫喊,她还以为对方有话要说,抑或是依依不舍,登时满脸通红。不想张珏赶过来,只是死死盯着阔端。阔端立即有些不自然起来,道:“张将军,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咱们这就走吧。小敏,你也快走。”招了招手,示意梁庸过来带走安敏。

张珏抓住安敏手腕,道:“敏娘不能走!”阔端大是焦急,居然上前挽住张珏臂膀,恳切地道:“张将军,小敏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求你,你让她走。”

张珏清楚看到了对方惴惴不安的眼神,那是一个最真实不过的父亲为女儿担忧的眼神。他隐约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但还是松开了手,也许是为阔端舐犊情深所打动,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在意安敏安危。

安敏不解地问道:“张将军,你……”一语未毕,梁庸已带着几名蒙古兵抢了过来,将她拉走,带入蒙古军阵中。

刘霖疾步过来,低声道:“张兄,好像有点不对头。”

忽然几声炮响,蒙古军阵忽变,数排弓箭手暴起,弯弓搭箭,对准了张珏等人。

张珏手下不及百人,乍逢惊变,倒也冷静,挥手命部下不得轻举妄动,自己则走到阔端身边,道:“大王号称一代人杰,居然当众背盟毁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