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

三小时后,滨崎五郎来了。明明都已经年底了,他还将白衬衫的袖子卷起,脖子上微微冒出汗来。一个大汗淋漓的胖子,让看着他的人都热了起来,仿佛光是这个人走进来,室温就升高了两、三度。

“你看过那份报表了吧?”滨崎一进屋便劈头问道。

“看过了。”我说,“吓得我腿都软了。”

“我想也是啦。啊,谢谢。”滨崎将妻端来的咖啡一口饮尽。

“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不是开玩笑的吗?”

“我知道你希望那是开玩笑,可惜并不是。那是我根据你今年的收入与你交给我的收据试算出来的金额,申报的时候会再仔细计算一次,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差太多。”

“那,我得缴那么一大笔钱……”

“嗯。我虽然很同情你,但你也只好缴了。”

听到滨崎那么说,一旁的妻又啜泣了起来。

“你到楼下去!”我对妻说。于是妻用围裙按着眼角,步下楼梯。她头上缠着绷带,那是因为之前她晕倒时撞了一个大包。

“喂喂,我问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问滨崎。

说来丢人,我的口气顿时变得谄媚。

“如果你早一点找我商量的话,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利用,可是现在都已经十二月了……”滨崎垮着一张脸。“哎,你就尽量多找些收据出来吧,那是最简单的解决之道。”

“可是前一阵子交给你的那些收据,是我手上仅有的了……”我叹了一口气。

“噢,关于这一点,有些状况该跟你谈谈。”滨崎说。

“出了什么状况?”

“你交给我的收据当中,有两、三张必须再确认一下。”滨崎从黑色公事包中取出档案夹。

“确认什么?每张都是真正的收据呀。”

“虽然收据是真的没错……”滨崎打开档案夹。“先是这一张。你四月去旅行,对吧?嗯,你去了夏威夷……”

“那有什么不对吗?”

“我在想该用什么名目做账。”

“有什么好想的?就当作是取材旅行不就得了吗?”

“我原本也打算那么做。可是,你今年写的小说当中完全没有出现夏威夷吧?”

被滨崎这么一说,我回想今年的写作内容。我写了四篇短篇小说,其他都是长篇连载。其中确实都没有出现夏威夷。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那样没错。”我说,“那样不太好吗?”

“不太好。应该说,很糟糕。”滨崎用肥短的手指搔了搔头。

“听说最近税务署新增了专门稽核文字工作者收入的人员,他们会将负责的作家们的作品全部看过一遍,毫不含糊地将这种小地方挑出来。”

“呜……”我又想哭了。“这么说来,去夏威夷的旅费就不能当作取材经费啰?”

“正是。”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那,不能说我打算将在夏威夷的见闻用在明年的作品中吗?这样他们应该就没话说了吧?”

“他们应该是不会说话,但相对地,他们大概会要我们将这笔经费留待明年申报。”

“这些虐待狂!”我破口大骂。“税务署的人肯定是一群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家伙。”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滨崎没有笑。他不但没笑,还一脸无动于衷地说道:“他们就是那种人。我曾听一位熟识的税务员说,他们会优先采用有虐待倾向的人。”

“救救我啊!”我抱着头大喊。

“你没办法在今年写出一部提到夏威夷的小说吗?”滨崎说。

“塞不进去了啦!这是我今年最后一份工作了。”我指着电脑说。荧幕上显示妻子晕倒当时我写到的部分。

滨崎瞄了荧幕一眼。

“那个是你现在正在写的小说吗?”

“嗯。预定刊载于下个月的杂志,已经是连载第十回了。”我伸手去拿已冷掉的咖啡。

“没办法在那部小说中提到夏威夷吗?”

听到滨崎这么说,我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别胡说八道了,故事背景是北海道耶!和夏威夷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小说家就是要设法将夏威夷插进去,不是吗?还是说你想缴更多税金?”

“我可不想。”

“不想的话,你就照我说的做。再说……”滨崎再次看着档案夹说,“你在夏威夷买了不少东西吧?还打了高尔夫?关于这些支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编些理由出来。”

“理由?”

“正当的理由啊。好比说,如果小说中出现主角在夏威夷购物或打高尔夫的情节,你就能主张这些支出是为了小说取材。”

“不能说我原本打算写,但是临时改变主意,变更了剧情吗?”

“如果对方能够接受你这个理由的话就好了……”滨崎沉着一张脸,双臂抱胸。“我想大概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