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第2/4页)

事情就这么定了。

但后来事情又变了

是暑假后期的一个晚上,在饭桌上,容先生谈起白天报纸上看到的消息,说去年全国很多地方都出现史上少见的旱灾,现在有些城市街头的叫花子比当兵的还多。老夫人听了,叹着气说,去年是双闰年,历史上这样的年头往往是大灾之年,最造孽的是老百姓。金珍一向是很少主动说话的,为此老夫人说什么总是照顾他,想把他拉进谈话中,所以特意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双闰年。看他摇头,老夫人告诉他,双闰年就是阳历和阴历都是闰年,两个闰年重到一起了。看他听得半懂不懂的,老夫人又问他:

“你知道什么叫闰年吗?”

他还是摇头,没吱声。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能不开口表明意思,一般是不出声的。然后老夫人又把闰年的知识给他讲解一番,阴历的闰年是怎么的,阳历又是怎么的,为什么会出现闰年,等等,讲了一通。完了,他像傻了似的盯着小黎黎,好像是要他来裁定一下老夫人说的到底对不对。

小黎黎说:“没错的,是这样的。”

“那我不是算错了?”金珍涨红着脸问,样子要哭似的。

“算错什么?”小黎黎不知他说什么。

“老爹爹的寿数,我都是按一年365 天算的。”

“是错了……”

小黎黎话还没说完,金珍就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简直收不了场,几个人怎么劝都没用,最后还是小黎黎,非常生气地拍桌子喝斥他才把他喝住。哭是喝住了,但内心的痛苦却变得更强烈,以至双手像着魔似的在使劲地掐自己大腿。小黎黎责令他把手放在桌上,然后用非常严厉的口气对他说,但话的意思明显是想安慰他。

小黎黎说:“哭什么哭!我话还没说完呢,听着,等我把话说完,你想哭再哭吧。”

小黎黎说:“我刚才说你错,这是从概念上说的,是站在闰年的角度来说的。

但从计算上说,到底有没有错现在还不能肯定,要通过计算来证实,因为所有的计算都是允许有误差的。”

小黎黎说:“据我所知,精确地计算,地球围绕太阳转一圈的时间应该是365天零5 小时48分46秒,为什么要有闰年?就因为这个原因,用阳历的算法每年要多5 个多小时,所以阳历规定四年一闰,闰年是366 天。但是,你想一想,你算一算,不论是一年用365 天来计,还是闰年用366 天来算,这中间都是有误差的。

可这个误差是允许的,甚至没这个误差我们都难以来确定什么。我说这个的意思就是说,有计算就会有误差,没有绝对的精确。”

小黎黎说:“现在你可以算一算洋先生一生89年中有多少个闰年,有多少个闰年就应该在你原来算的总天数上加上多少天,然后你再算一算,你原来算的总天数和现在新算的总天数中间的误差有多大。一般上几万字的数字,计算允许的误差标准是千分之一,超过了千分之一,可以确定你是算错了,否则就该属于合理的误差。现在你可以算一算,你的误差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

洋先生在闰年中去世,终年89岁,他遇到的闰年应该是22年,不会多,也不会少。一年一天,22年就是22天,放在89年的三万多天当中,误差肯定要小于千分之一。事实上小黎黎悬悬乎乎地说这么多,目的就是想给金珍找个台阶下,让他不要再自责。就这样,靠着小黎黎的连哄带吓,金珍终于平静下来——

「容先生访谈实录」

后来,父亲跟我们说了洋先生喊他算寿数的来龙去脉,再想想他刚才的失声痛哭,我突然为他对洋先生的孝心有些感动,同时也觉得他性格中有些痴迷又不乏脆弱的东西。以后我们越来越发现,珍弟性格中有很偏执和激烈的一面,他平时一般显得很内向,东西都放在心里,忍着,而且一般都忍得住,有什么跟没什么一样的,暗示他内心具有一般人没有的承受能力。但如果有什么破了他忍受的极限,或者触及了他心灵深处的东西,他又似乎很容易失控,一失控就会以一种很激烈、很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这样的例子有不少,比如说他很爱我母亲,就曾为此偷偷写下一份血书,是这样写的:

老爹爹走了,我今后活着,就是要报答师娘。

这是他17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期间我母亲经常到他房间里去拿这取那的,就发现了。是夹在一本日记本的封皮里的,很大的字,一看就看得出是用手指头直接写的,上面没有时间,所以也不知写于何年何月。但肯定不是那一两年里写的,估计是进我家的头一两年里写的,因为那纸张和字迹的陈色都显得有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