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十五章 黄河鱼商

闭而乱者,以小人道长;通而治者,以小人道消。

——王安石

冯赛赶到梁门外,鱼行那位总管蒋鱼头已经候在那里。

他先请蒋鱼头找了一条鱼行的船,一起去秦广河的慈园里讨要鲤鱼。秦广河深爱五代南唐画家徐熙山水花鸟的野逸之风,他的慈园不事雕琢,只求萧疏散淡,进到园中,如同步入江南之野。芳树碧草、茅亭木桥间,一道曲水蜿蜒。

看园子的总管阿方熟识冯赛,听说主家已经答应,便带他们去曲沟里捕鱼。那些鱼果然肥大,每尾至少也有三四斤,大的甚至上十斤。这些鱼平日没人惊扰,都不怕人,很容易就捞足了一百尾。蒋鱼头在一旁看着,睁大了眼睛不能相信,忙吩咐船头儿赶紧送进城。

宫里今天的鱼危急算是暂时对付过去了。

冯赛这才和蒋鱼头一起快马向洛口赶去,这一路有一百多里,中间歇息时,冯赛才大致打问清楚鱼行的事。

汴京一共四条河,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其中汴河分作上游、下游两截。京城的鱼商就分别聚集在这五条河道上,鱼行最大的鱼商共有五家,分占了五河,行首张赐占的是汴河上游,这里上通黄河和洛水,鱼量最大。

上个月初,汴河上游的鱼忽然断了货,张赐忙派蒋鱼头去洛口查问,却到处找不见往常交易的那些大鱼商。第三天,冯宝引着一个叫于富的商人去见行首张赐,说现今物价全都涨了,鱼也得涨。本来开春后,鱼渐多起来,市面上鱼每斤降到了八十五文,鱼贩卖给鱼行是六十五文。于富却要涨到七十文。

张赐在汴京做行首三十来年,从来都是鱼贩巴结他,哪里被鱼贩要挟过?当即命家人点汤送客。又吩咐蒋鱼头立即赶去洛口,蒋鱼头到了洛口,寻了半天,才终于找见一个旧识的鱼贩,从那鱼贩嘴里才知道,那个于富去黄河截断了货源,每斤六十五文收他们的鱼。从黄河到汴京,沿途有三个税关,每道关要收百分之二的过税。于富不但替这些鱼贩减了百分之六的税钱,更免去了一百多里路的往返辛劳、三个税关的各种刁难,他们当然无比乐意。

这样,黄河的鱼全都被于富买断了。

蒋鱼头忙回汴京禀报给张赐,张赐听后说:“他出六十五文,咱们就出六十八文!”蒋鱼头又奔往洛口,又坐船上溯到黄河,找见了那些鱼商,可是那些鱼商说于富刚又把收买价涨到七十文了。蒋鱼头只得再次回汴京禀报,张赐听了,脸色暗下来,半晌才说:“把那个于富找来。”

冯宝那两天每天都要来问蒋鱼头,这时见蒋鱼头主动来寻,却忽又托起架子,说于富正在和鱼行其他四大鱼商谈交易。蒋鱼头央求了好一阵,他才懒洋洋答应,让张赐第二天到京城第一名店潘楼见于富。蒋鱼头回去后哪敢说这话,只说于富还在洛口,明天才回来。

第二天,张赐去了潘楼,到那里时,见于富和冯宝请了十几个唱曲的,挤满了酒间,正在胡拨乱唱、嬉闹调笑。见到张赐进来,于富仍搂着一个妓女,醉醺醺问:“七十文,定了?”张赐只好点头。冯宝便取出已经写好的契书,又请了潘楼的店主来作保,一起签了约。

自那以后,于富倒是每天都送鱼,但有时早,有时晚,鱼的品种大小也始终没个定数。弄得张赐这边进货的京城鱼商们个个抱怨,不少跑去另四家那里取货。可没过两天,于富又将手伸到另四家,仍是出高价,一家家截断了他们的货源。这样,满京城的鱼全都被于富一人包断,家家都不好过了。

冯赛听了,心里暗暗诧异。这个于富的手法,竟和谭力操弄炭行如出一辙,想来猪行的那个朱广恐怕也一样。

这三人名字假冒法相似,操弄商行的手法也相近,难道他们相识?难道我招致了什么仇家,他们一起来报复?所以谭力才指名要我去做交易中人,于富和朱广又偏偏寻了冯宝做牙人?谭力绑架邱菡母女也是为此?

他一边和蒋鱼头快马赶路,一边回想自己生平所历。他做牙人之初,父亲虽不愿意,但见难以劝止,有一天板着面孔,命冯赛跪在祖宗灵位前,郑重训诫:

“士农工商,行行不能缺。能自食其力,也算成人之道。尤其这商贾,贸财货,通有无,最是关键,也最能陷溺人。你既然一意要做牙人,便须记住,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商因信而生,事因信而成,人因信而立。我冯家虽然几代穷寒,但从来都尊己敬人,不曾做过什么失信违德之事。四邻故旧都看在眼里,都是见证。你入了这一行,这往后生涯,不论穷通贵贱,这个‘信’字至死不能丢。否则,你便不是我冯家子孙!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