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范楼案 第一章 无头尸(第2/4页)

尽管这些年她也遇到过不少热心、善心人,不过大半都是男子或妇人,极少接近闺阁中的女儿,更难得如此善遇。她发觉瓣儿不是那等藏养起来不通世事的一般女儿家,相反,瓣儿极有见识,没问就已经知道池了了的营生,而且既不惊怕,也不好奇,既没嫌弃,也没怜悯,聊起来就像是说农人务农、工匠做工一般。

闲聊中,她才知道,瓣儿的哥哥竟是汴京五绝的讼绝赵不尤。那天赵不尤夫妇去朋友家中赴宴,并不在家。池了了环视屋里房外,一座极平常的小宅院,家具陈设,也都素朴简省,皇家贵胄竟住在这种地方。再看瓣儿衣饰,甚至不及汴京中等人家的女儿。她心里纳闷,却没多问。

傍晚,瓣儿又让家里的那个厨妇夏嫂出去雇来顶轿子,扶着池了了上了轿,又给她包了些药,仔细嘱咐一番,才让轿夫起轿。

那次别后,池了了多次想去拜谢瓣儿,却顾虑自家身份,怕沾染了瓣儿名声,所以最终没有去。

“瓣儿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一直念着要去谢你——”

“那有什么?我早忘了,你就更不必放在心上。”瓣儿仍笑吟吟的。

她的笑颜让池了了安心不少,便直话直说:“有件事,又要劳烦你。”

“你等等!”瓣儿跑到轿子边,隔着帘子道,“嫂嫂,你和琥儿先走,我说两句话就来。”

“好的,不要乱走,要去哪里,让墨儿陪着你。”轿子里声音十分温婉。

“放心,说完话,我就马上回去。”

瓣儿回身拉住池了了的手,两人一起走到东水门城墙脚边。

“什么事?说吧。”

“一个月前,陈州门外,范楼的无头尸案,你听说了吗?”

“嗯。”

“我求你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我能做什么呢?”

“凶手曹喜被放出来了。你能帮我求求你哥哥,为董谦申冤,讨回公道吗?”

“这个案子和你有关?”

“那天我也在范楼,和他们在一起。”

“那个唱曲的原来是你?”

“你愿意帮我吗?”

瓣儿低眼略想了想:“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明早你来我家,我再告诉你。”

“谢谢你,瓣儿姑娘。”

“‘瓣儿’就成,‘姑娘’免掉。”

瓣儿微微一笑,转身轻快走远,却不是出城追轿子,而是朝城里去,花朵逐春水一般,隐没于熙攘人群中。

池了了望着瓣儿拐到香染街,再看不见,便出了东水门,慢慢走着,心里一直念着董谦的事。

刚走过护龙桥,正要往北转回家去,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儿子有七尺高,身材有些魁梧,皮肤微有些黑,穿着件白布襕衫,这是他的像……”

一听声音,池了了就知道是董谦的父亲董修章。董修章已经年过七十,在太子中宫府任小学教授。他半弓着背,须发眉毛花白,目光发昏,脸上布满深纹。才一个月,原本微胖的身材已变得瘦弱。虽然认了尸,也许是伤痛过极,后来他却不信自己儿子死了,这一阵,常见他在街头,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他儿子。

这时,他正在曾胖川饭店边询问一个老妇,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颤着手递给那老妇看。池了了瞧着难过,便走过去,小心问候:“董伯伯。”

董修章扭头看到她,脸色忽变,浑浊的老眼顿时射出精光,凹瘪的嘴抖了一阵,猛然举起手中的黄杨木拐杖,朝池了了挥打过来。池了了毫无防备,被他重重打中肩膀,手里拎的布兜顿时撒手,掉落在地。董修章使力过猛,自己也险些摔倒,他却不停手,刚站稳了脚,旋即大声骂着,继续挥杖打过来:“死娼妇、贼娼妇!就是你害死我儿!”

周围人顿时望了过来,池了了羞红了脸,却又不忍辩解,只得小心避了几步。

那老妇带着个小孙子,那小孩儿正在董修章腿边玩,被董修章撞了一下,跌在地上,哭了起来。老妇忙去抱起孙儿,朝董修章嚷起来:“老柴棍,昏了头了?你打人,踢我孙儿做什么?”

董修章被骂得愣住,横握着杖子,喘着粗气顿在原地。旁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赶了过来,池了了也见过,是董修章的老仆人吴泗,吴泗搀住董修章:“老相公,莫跟这起人计较,回家去吧。”他小心劝着董修章,扶着走开。董修章边走边回头瞪池了了,仍骂声不绝。

池了了望着董修章,满心难过,倒想让他多打几杖,多消一些他心头的悲愤。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凶手曹喜已被放了出来。等董修章走远,她才俯身抓起布兜,兜里的食盒摔开了,汤水洒了一半,她扣好食盒,并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朝北向烂柯寺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