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车子经过船坞、圣湖,从覆着层层浓密林木的山峦下驶过,越过希斯乔克开上山坡,接着进入艾克湖畔那片笔直狭长的土地。

他们立刻喜欢上这位司机。

他是个壮实、脸色红润且健谈的男子,拥有一双湛亮的蓝眼瞳和丰沛内敛的谐趣性格。史汪坐在助手席,亚伦和凯萨琳坐在后座。史汪一开始就对司机的口音感到好奇,后来甚至想要加以模仿。

司机指着山腰一条细细的涓流,说那叫“一丁点河(weeburn)”。史汪针对这字眼大做文章。他说任何形态的水流,包括足以将房屋冲走的山洪,最终都会变成“一丁点河”。史汪要大家注意这字眼,并且试验性地发着字母“r”的音,活像垂死的人喉头发出的咕哝或者一长串漱口声。

他所说的话让亚伦相当不自在,但亚伦其实不需要在意,司机也不在意。因为这就像赛德瑞克·哈威基爵士(译注:英国近代著名舞台剧及电影演员)听大鼻子杜兰(译注:美国爵士乐手及喜剧演员,以大鼻子著称,有浓重布鲁克林口音)批评他的英国腔是否纯正,只会一笑置之吧。

亚伦心想,那些以为苏格兰人是既呆板又不擅沟通的家伙,都该来瞧瞧这位司机先生,要他住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对车子经过的每个地点都详加介绍。更惊人的是,事后史汪拿起旅游手册对照,发现竟和他所说的一致无二。

他说他平日的职业是开灵车,略显自豪地向他们叙述着某些他有幸担任灵柩车司机的隆重葬礼。这给了史汪打探的机会。

“几周前那场葬礼的灵车该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左方的艾克湖有如一面晦暗的旧镜子在山峦下静静躺着,不见一丝水花或涟漪。满布枞木和松树的山坡静止了似的,一路延展至光秃的岩石山顶。值得玩味的是,这地方看似一片死寂、与世隔绝,暗地里却不甚平静,仿佛那些山峰底下依然埋藏着滚沸的岩层。

司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一双硕大红润的手紧抓方向盘,几乎让人以为他没听见或没听懂。接着他开口。

“就是席拉的老坎贝尔葬礼,”他终于说。

“是啊,”史汪严肃地说。这气氛仿佛会传染似的,亚伦好几次差点要替他说出。

“这么说你也是坎贝尔家的人啰?”

“这两位才是,”史汪把头往后座一扭。“我是麦何斯特家族的人,有时也叫麦昆家族。”

司机转身冷酷地望着他。但史汪可不是在说笑。

“昨天我才送一位坎贝尔家的人过去,”司机不情愿似地说。“叫柯林·坎贝尔的,跟我一样不像苏格兰人,因为他的口音很像英格兰人。”

接着他脸色一沉。

“满嘴胡说八道!一个无神论的家伙,还一脸不知羞耻地承认!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司机愤愤地说。“说什么席拉是个不祥的地方。虽说它确实不算是个好地方。”

沉重的气氛悬宕着。只听见车轮嘎嘎地响。

“不祥,”亚伦说,“是不干净的意思吗?”

“是啊。”

“如果说席拉是个不祥的地方,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闹鬼吗?”

司机用手缓慢地敲了下方向盘,好像在上面贴邮票那样。

“我没说那里闹鬼,没说那里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说那儿是个不祥的地方,就这样。”

史汪吹了阵口哨,然后翻开旅游手册来看。车子一路颠簸前进,午后的阳光逐渐暗淡下来。他翻到介绍英维勒瑞的章节,大声念出:

在进入该镇的主要道路之前,应该先(往左)欣赏一下席拉城堡。

这座建筑物没有多余的装饰。建造于16世纪末期,之后陆续增建。特征是圆形高塔和位在东南方的圆锥形石板屋顶。据说这座62呎高的塔楼原属一件规模宏伟,但后来因故放弃的建筑计划的一部分。

据传1692年2月发生蔻伊峡谷大屠杀之后——

史汪突然中断下来。

“等一下!”他揉着下巴说。“我听过蔻伊峡谷大屠杀。我还记得是我在底特律念书的时候……他这是怎么了?喂!”

恢复开朗心情的司机这会儿正强忍着想要狂笑的冲动,在方向盘上前仆后仰,泪水都快淌了出来。

“怎么了,老大?”史汪说。“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拼命压抑着笑意,一副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是美国人。”他说。“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我哥哥安格斯,吝啬得连一分钱都不肯给寻血猎犬?”

史汪拍了下脑门。

“真是的,你不懂吗?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一分钱,c-e-n-t;气味,s-c-e-n-t。”

“我听懂了,”史汪说。“的确很有趣。还有,我不是美国人,是加拿大人,虽说我在底特律念过书。要是今天再有谁对我说安格斯老哥的笑话,我就宰了他。对了,我还没说完呢。(别再傻笑了行吗?保留一点苏格兰人的庄重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