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页)

不可置信,这人怎会在此,而且毫发未损呢?巴吉对此人的记忆好像跟含有剧毒的三碘甲烷有点关联哩。枕头套凉凉的,贴着脸颊觉得质戚有些粗糙。钟响了。有个东西——灯下的薄玻璃杯——在晃动,还有人轻手轻脚走过的声音。他很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说:“他不会有大碍。”

巴吉睡过去了,彷佛潜意识里苦撑在那儿就在等这句话似的。一旦得到,睡意便袭上来,好比松软暗沉的毛线一样,把他团团围住了。等了好久,他终于醒过来时,先不知自己有多虚弱,止痛的吗啡药效也未退尽。但他倒知道日头已低垂,光芒洒进窗内。他张惶失措又有些惊愕,他试着动一动身体。他终于弄清楚自己竟一觉睡到下午去了,吓了一大跳。这在宅邸从来没发生过的……然后他看到班杰明·阿诺爵士的一张长脸正露出笑容,弯身俯向他。巴吉先没认出他背后的那个人来,是个年轻人……

“感觉好些了吗?”班杰明爵士问道。

巴吉开口想说话,却沙哑无声。他觉得好屈辱。同时有片毛鳞爪的记忆,像条原本纠结的绳索似地,在他意识中松绑了……

对啦。他想起来了。色彩鲜明的记忆突然横扫脑际,他不觉闭上双眼专心追想。年轻蓝坡,那双白色手套,那支手枪。他究竟做了什么——怱地一个念头闪过,他是个胆小鬼,他向来就自认为是孬种,这想法就像令人作呕的药丸一样苦涩。

“讲话耗神,别讲了,”班杰明爵士说,“你人在马克礼医师家。他说你不能移动,所以你要躺好。你中弹了,伤口很严重,不过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现在都要退出去了。”班杰明爵士显得有点腼腆。他手指一直拨弄床尾的铁柱,“巴吉,你所做的,”他补上一句,“嗯——我也不吝于告诉你啦——唉,真有种。”

巴吉润了润嘴唇,终于讲上两句话:“噢,”他说。“谢谢您。”

瞅见美国小伙子为此差点忍俊不住的模样,巴吉半阖的眼睛又惊讶又有气地睁得老大……

“巴吉,别生气啊,”蓝坡连忙插上一句,“只是你当时向他冲锋陷阵的样子,像个蹩脚的爱尔兰员警一样。现在又表现得像有人请你喝啤酒似地那么领情……我想,你没认出对方吧?”

脑海里奋力追想,依稀记得半张面孔,却像水泼在沙上那样,一圈一圈地散成螺旋。巴吉觉得头昏,胸口又痛。此刻那张脸就像沙画一样,完全被水销蚀了。

“有,”他吃力地说,“我会记起来的——快了。眼前我没法思考……”

“当然,”蓝坡马上接他的话。他看到有位身着白衣的人在门口向他招手,“那,巴吉,祝你好运。你好神勇。”

面对众人的微笑,巴吉感到有义务回他们一个笑脸,于是像神经抽搐似的将嘴角向上撇了一撇。他又昏昏沉沉的了,头里嗡嗡地鸣着。不久他又飘飘然地进入梦乡,再也想不清倒底发生了些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满足戚,心头烘得暖暖的。这故事有多赞哪!要是女仆们方才没把窗子敞开就好了……

他阖上双眼。

“谢谢您,”巴吉说,“请告诉桃若丝小姐,我明天就回宅邸报到。”

蓝坡把卧房的门带上,在幽暗走廊上转头面对马克礼医师。前头有个护士正在下楼,他看见她白皙皮肤的一角。

“他看到对方的脸了,”警察局长面色凝重地说,“对,他会记起来的。问题是,当时巴吉怎么会刚好在那儿呢,搞什么鬼啊?”

“纯粹好奇吧,我想。现在怎么办呢?”

班杰明爵士打开一个大金怀表的表壳,紧张兮兮地瞄上一眼,又把它阖上了。

“就看菲尔的了。我要是晓得怎么办就好了。”他发起牢骚来,“他老是越级,直接与我上司打交道,都没知会我咧。我要说的是,他跟威廉·拉瑟特爵士交情好得很,就是苏格兰场的总督察。菲尔博士好像跟英国各方人士都交情不错,而且一直在幕后运用他的影响力……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要去接五点零四分从伦敦来的火车,然后要立即拦截某个到站下车的人。唉,希望其他人都到齐了。走吧。”

马克礼医师还在做下午例行的巡房,他们没再久候。来到大街时,蓝坡比警察局长还要紧张得多。从昨晚到今天他都无法从菲尔博士那儿多套出一点讯息。

“问题还不止于此呢,”警察局长持续他那牢骚满腹的语气,嘟囔着说,“我不打算去南汉普顿跟主任牧师的叔父会面了。我可不在乎他是不是老朋友咧,到时候反正主任牧师会代替我去。礼拜四我得到曼彻斯特有事,至少要走开一星期。真是的!老有忙不完的事。沛恩也遍寻不着。他手上有一些文件,我非得带去曼彻斯特不可。真是的!这儿这个案子又耗了我这么多时间,原本可以轻易移交给适任的人来管的,现在菲尔又把整件事从我手上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