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博士书房炉火前小桌上铺开了一块桌巾。窗帘都拉上了。煤屑一添,炉火又熊熊攀高。她眉头深锁,聚精会神地为吐司面包抹上牛油。昏黄的灯下,他见到她眼窝的黑影。热腾腾的松饼、橘子果酱及浓茶。刀在烤脆了的吐司上稳稳地唰唰掠过,涂在上头的肉桂透出暖暖的香甜……

她倏的抬起头:“嘿,怎不喝你的茶啊?”

“我不喝,”他断然地说,“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将刀轻放于碟子上,悄然发出“锵”的一声。她撇过头去答道:“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得出来透透气。”

“你吃点东西,我不饿。”

“喔,你不懂,我也不饿呀。”她说,“这里好好;这雨、这炉火——”她伸展了一下筋骨,像只猫那样,瞪着壁炉台边缘。两人之间,一只茶杯冒着热气。她坐在一张暗红色布面、老旧塌陷的沙发上。他抄来的诗篇面朝上,丢在炉边地上。她朝那纸稿点了点头。

“你跟菲尔博士讲了吗?”

“我稍微提了一下。但没说你认为这上头大有文章……”

他发现自己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就像胸口挨了一拳似的,他凭着一股冲动站了起来。他两腿轻飘飘地站不稳,只闻茶壶高扬的哨声。他走向沙发时,意识到炉火辉映中,她那明亮而坚定的双眸。有那么片刻她望着火焰,尔后转头迎向了他。

他不自觉瞧着火,火焰威猛的热力烘着他的眼睛,朦朦胧胧听见呜呜哼着的茶壶及模糊而急骤的雨声。他停止吻她。良久,她一动也不动地倚着他肩头,两眼紧闭,眼皮苍白。他不再唯恐自己不受青睐,狂跳不已的心也舒缓下来。温馨的感觉像毛毯一样里住两人。他雀跃着,同时又感到愚蠢得可以。回过头,看到她迷迷蒙蒙的眼睛睁得老大,正盯着天花板看,令他十分讶异。

他一开口,嗓门好大,在自己内耳隆隆作响:“我——”他说,“我不该——”

那迷迷蒙蒙的眼光栘向他,仿佛从深邃的远处往上眺望似的。她手臂缓缓绕上他颈子,再次将他脸压低。亲密、心跳剧烈的时刻,茶壶哨声歇止了,有人断断续续朝他耳里低吟,哈进一抹湿暖的气息。骤地她抽身让开,笨拙地站起来,在灯光下来回走着,脸颊泛红,旋又在他面前停下。

“我就知道,”她厉声地说,“我是个麻木不仁的畜生。我真是糟糕。马汀刚死——我却在这儿……”

他猛地起身,一手揽住她肩膀:“不要去想它!试着别再想它了,”他说,“都过去了,明白吗?桃若丝,我爱你。”

“你想,我难道不爱你吗?”她逼问,“我永远不会,也无法像爱你这样去爱任何人了。我好怕。昼思夜想都是这感觉,陷得这么深。但这种非常时刻,我却满脑子只有这个,真是糟透了……”她声音在颤抖。他不觉把她肩头握得更紧了,好像要拦阻她往哪里跳下去似的。

“我们都有点儿疯狂,”她接着说,“我不会跟你说我动了心的,我不会承认的。你我都被这件恐怖事故弄得心烦意乱。”

“但烦乱也只是一时的,不是吗?天哪!你能不能不要忧心忡忡的呢?你明知这些忧虑无济于事啊,一点用也没有的。你也听到菲尔博士这样说的。”

“我讲不清这种感觉。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一走了之。我要一走了之——今晚——或明天——然后把你忘了——”

“你忘得了吗?因为,如果忘得了——”

他看到她眼里噙满泪水,马上咒骂自己。他试图让自己音调稳定下来:“没有必要忘啊。我们只有一件事该做。我们要把这笔烂帐、这些谋杀、咒诅什么的蠢事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你就打心底自由了。我们俩要一起远走高飞,还有——”

“你要带着我吗?”

“小傻瓜!”

“——那,”她停了半晌,哀怨地说,“我只求……喔,讨厌,每当我想到自己直到一个月以前,看书的时候还在好奇自己有没有爱上了那个魏厄非·丹宁而不自知,又纳闷大伙怎会直拿我跟他起哄。再想想现在的自己——我是个情痴,愿意做任何事——”她猛甩头,讲得慷慨激昂,随后笑开了又恢复那淘气的表情。她看似自嘲,实际上却像拿刀尖刺探自己皮肉又唯恐真的见血一般,深怕受伤害,“但愿你是真心的,帅哥。若你这是违心之论,我宁愿死。”

蓝坡像发表演说似地,开始数落自己如何不够好。年轻男孩总是情不自禁要这样讲一讲,然后蓝坡竟发挥到真心诚意相信自己不配的地步。这番话感人的效果多少在他正要铿锵有力下个结论时,不小心将手杵到牛油碟里而打了个折扣。但她说,就算他整个人在牛油里打滚也不在乎,并笑他那副驴相。两人决定去找点东西吃吃。她不论讲什么都多了个口头禅“荒谬至极”,蓝坡便不顾一切跟着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