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密歇根州,1991年(第2/3页)

“该上工啦,麦可。开门才有钱赚,对吧?我得把店面弄干净,你先到后头坐着好啦!”

“麦可,该进货了,我们得去批发商那里一趟。既然要出门,干脆请几个小姐回来,大家开派对乐一乐,嗯?”

大伯会这样说个不停。我不管到哪里,都会碰到这样的人。人天生就爱讲话,碰到我,通常要花一分钟适应,不过一习惯,话匣子就打开了,一打开也就合不上了,天晓得什么时候会安静下来。

不过安静的人就不一样了。我通常会让他们很不自在,因为他们不能跟我比。我比任何人都要安静,不管人在哪里,出了什么状况,说到保持沉默,冠军非我莫属,绝无异议。我只会安静坐好,像不说话的家具。



好吧,现在我要自怜一下。放下笔,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这招每次都见效,不信的话你自己试试。下次被关在铁笼子里好几年的时候,就试试这招。话说回来,我不会拖着你回想我看过多少医生。所有的语言治疗师、心理医生我都看过。现在想起来,我应该是他们梦想中的特殊案例。不管谁看到我,我都是一样忧郁、安静、失落,顶着一头乱乱的鬈发,两只褐色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悲伤。从意外发生以来,虽然我逃过一死,却再也没说过任何一个字。要是有适当的治疗、正确的指导、足够的关怀和了解、充分的鼓励,不管是医生、治疗师或心理医生,都觉得终究会找到钥匙,打开我受伤封闭的心灵。到时候我一定会崩溃大哭,他们就会把我抱进怀里,摸我的头发,告诉我以后一切都会很好。

所有的人都要我这样,每个人都是。相信我,他们什么都办不到。

每次去看过不同的医生,利托大伯就会得到不同的诊断,在回家路上还会说给自己听:“选择性缄默症”、“心因性失语症”、“创伤导致喉头麻痹”……到最后,全部都差不多。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就是决定不说话了。

只要别人知道我在卖酒的小店长大,就会问我被抢过几次。每次都是这样,绝无例外,这就是一般人问我的第一个问题。答案是——只有一次。

那是我搬去跟大伯住的第一年,一个夏天温暖的夜晚,停车场空荡荡的,只剩下大伯的双色水星马奎斯轿车,车后面的保险杠还撞凹了一块。

那个人走进店里,很快绕了一圈,确定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他停下脚步,看到我站在通往后面的走廊。坦白说,当时我确实不应该在店里。我才九岁,而这家店卖酒。可是利托大伯也别无选择,起码晚上只能这样。我多半乖乖坐在后头的房间里,那是我的“办公室”,利托大伯是这样说的。四周堆满装酒的纸箱,大概有五尺高,还有一盏台灯。我每天晚上就坐在那里看我的漫画书。那些书多半是从街角的商店买来的,每天都这样,看到要回家睡觉的时候。

就算我当时不应该在那里出现好了,可是我还是每晚都在。城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的事,也知道大伯已经尽力养我了,完全不靠别人帮忙,所以大家都不打扰我们。

那个人站在那边好久,低头打量我。他脸上长满雀斑,还有一头颜色不深的红头发。

“老兄,需要什么吗?”利托大伯的声音从柜台传来。

那人什么都没说,只对我点个头就离开了,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他身上有枪。

关于这一点你得相信我,虽然我只有九岁,可是我就是知道。你大概觉得,我现在是事后回想才这么说,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自然以为自己知道结果,纯粹是回忆作祟。可是我对天发誓,就算时光在那一刻停止,我也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怎样——他会走到前面去,右手拿枪指着利托大伯的头,让他把收银机里的钱都交出去,就像漫画里的情节一样。

一等那人转身,我就关上门。后面房间里有电话,我过去拿起话筒拨了报案电话,响了两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好,有紧急事件吗?”

紧急事件——或许只有这样才行,说不定这样我就能开口说话了,等到必须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口。

“喂?听得到吗?需要帮忙吗?”

我紧紧抓着话筒,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话的。这我很确定,不过当下也注意到其他的事——恐惧,那种我每分每秒都感受的恐惧,就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了,一点都不剩,起码当时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几分钟,是我第一次一点都不害怕,尤其是经过六月那件事以后,于是我决定要做下一步。

接线员还在讲话,我由着话筒掉下去,在电话线的一头晃荡,声音也变成听不清楚的嗡嗡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报案这样就够了。只要打过去,接通了不挂断,警方就会追查。不过在这天晚上,等警察找到这里来,恐怕也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