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黎明(第5/9页)

听了蓝珀尔夫人的话,罗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北杉医生满脸阴沉,并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久子.吉尔莫亚摇身一变,成为仓田丰子,北杉医生作为“共犯”,想必有所愧疚。

“他也是在替妈妈着想啊。”罗丝为北杉医生辩解起来。

“是啊。我本以为所有的恩怨可以画上句号了,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了。”

“为什么?”

“当时我什么都没带,真的是一无所有。如果孑然一身,倒也无所谓,可……”蓝珀尔夫人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是给今村先生治病,需要很多钱吧?”罗丝说。

“嗯。”蓝珀尔夫人低声说道,“我必须去上班。可是,一个已死的人,怎么能大摇大摆地出门呢?至少,我不能在熟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所以,我就去了东京。当时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哎,如今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当时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妈妈很没用吧?……后来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人很好,也有钱,只不过年龄稍大了些……我重新审视和你爸爸的婚姻,觉得如果能嫁给蓝珀尔,不但可以自由地用钱,还可以搬到美国去,不必冒充一个半死的人,整天担惊受怕。”

“我知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罗丝的喉咙上,最后化作了一阵哭泣,迸发出来。

罗丝把脸埋在母亲的两腿之间,大声哭起来。

“不哭,不哭……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蓝珀尔夫人轻抚着罗丝的背说道。

罗丝的肩头不停地抽搐着,她在拼命忍住泪水。

“罗丝,好孩子。好了,不哭。看,妈妈不是挺好的吗?”

蓝珀尔夫人抱住罗丝的肩头,扶起她瘫软的身体。

罗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嗯”了一声。

“来,站起来。”

五月的绿,娇嫩欲滴,但罗丝知道,这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紧紧抱住母亲。

蓝珀尔夫人轻轻挽住她的腰,说道:“我们走吧。我本想在这里结束一切的,不过现在我想换个地方……死在坟墓堆里,感觉就像在为自己挖坟墓,还真有点不合适呢。”

罗丝看着母亲的侧脸,心想:“好坚强的表情。”

然而,这种坚强之中,也暗藏着一丝脆弱。

母亲的人生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坎坷,正是因为在无数强韧的纤维中还夹杂着几缕脆弱的纤维。先是与父亲结婚,后来嫁给蓝珀尔,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几缕脆弱的纤维断裂的地方——罗丝无意间想到了这些。

“为了在你心中留下完美的印象,我做了很多事,现在我都告诉你吧,你有权利知道。”

罗丝依偎着母亲,边走边想:“五岁的时候,我就被尚在人世的母亲抛弃了。说起来,我也是她那种脆弱的牺牲品。”

“你认识加藤光子吧?”蓝珀尔夫人问道。

“嗯?”罗丝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就是之前去东京的宾馆找你的那个人。”

“哦,她说她当年和妈妈一起在下村商会工作……”

“我以前在下村商会工作的时候,确实有个叫柏井光子的同事,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姓加藤的男子。不过,你见到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加藤光子本人。”

“不是加藤光子?”

“你见到的,只是一个保险推销员,是我偶然间遇见的。她叫山本,口才很好……是我拜托山本,请她冒名顶替加藤光子去见你的。”

“为什么?”

“说来惭愧,我拜托山本在你面前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当然,我没有告诉山本我就是你母亲。我当时只是跟她说,我有一个过世的朋友,她的女儿很想了解自己母亲生前的事。对她而言,别人的话,或许比我的话更有说服力,毕竟我是她母亲生前的知己。然后,我花了大半天时间交代了许多往事。”

“原来是这样……”

罗丝记得,在东京的宾馆里听那个叫加藤光子的妇人讲述时,心里总有一种原地踏步的焦躁感。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不管多么优秀的保险推销员,要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事情说成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并让对方感动,实在很难。难怪她说了一大堆赞美之词,却无法描绘出一个鲜活的人物来。

罗丝和蓝珀尔夫人走出外国人公墓,绕到墓地背后。

罗丝看了看表。

她一直很在意时间。

母亲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走向终结。

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蓝珀尔夫人接着说道,“虽然山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有一个人知道。我最后去见了一个熟人,把人家吓得半死。也难怪,对他来说,看到我就像看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