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陈舜臣的推理小说/新保博久

我在陈舜臣推理小说经典选集《焚画于火》的解说中曾提到,与当下诸多文学奖项林立的态势不同,以前推理作家能荣获的殊荣只有三项:江户川乱步奖、直木奖以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而长久以来一人全部囊括的作家只有陈舜臣,所以“三冠王”就成了他的美称。最近高桥克彦、桐野夏生以及东野圭吾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中,但陈舜臣的“三冠王”具有这些后生作家身上所没有的特征。乱步奖是面向公众征稿的推理小说新人奖,一般而言获奖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作家初登文坛的处女作,接下来大多数人都会按部就班先后获得推理作家协会奖和直木奖(如果不局限在推理小说范围内的话,现在一般的获奖路线是: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山本周五郎奖→直木奖→柴田炼三郎奖→吉川英治文学奖。当然这个路线中的每个阶段并不一定都要逐一遵循)。作家一般都会凭乱步奖和协会奖,先在推理小说领域内确立其地位,再通过影响更大的直木奖(最初推理小说总体而言处于劣势),在文坛上获得更加广泛的认可。而我们看看陈氏,1961年以《枯草之根》初登文坛即荣获江户川乱步奖,1969年凭借《青玉狮子香炉》(在此次出版中与《方壶园》合并)夺得直木奖,第二年凭借《重见玉岭》(经作者同意,此次在中国大陆出版,更名为《玉岭的叹息》)与《孔雀之路》荣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这样的路线不同于后生作家们,其顺序是先后颠倒的。也就是说在成为推理作家之前,他已经成了跨越小说类型的作家,独领风骚。

我不想多说诸如“这足以证明陈氏初期推理作品在文学方面也非常优秀”之类的话,只是事实恰巧如此而已。不过,这正是因为陈氏没有过分囿于推理小说,而对所有作品一视同仁,无不倾注了满腔热情。因此,他独特的获奖路线可说是偶然中的必然。

事实上,自从1963年短篇集《方壶园》(1962年)被提名入围推理作家协会奖(获奖作品是土屋隆夫的《影子的告发》)以来,先后于1967年凭借《焚画于火》与《崩溃的影子》(获奖作品是三好彻的《风尘地带》)、1969年凭借《浑浊的航迹》与短篇集《红莲亭的狂女》等屡获协会奖提名(1969年获得直木奖);1968年由于前一年全身心投入到巨著《鸦片战争》的写作中,因此没有写出入围的推理小说(即使是这样,仍发表了十多篇中短篇推理作品)。在1969年遴选协会奖获奖作品时,《重见玉岭》已经发行,虽然所有评审委员(荒正人、城昌幸、多岐川恭、角田喜久雄,松本清张缺席)一致支持该作品,但由于发行年份的关系,只能顺延到第二年,于是当年陈舜臣没能获得协会奖。到了1970年,他凭《重见玉岭》和《孔雀之路》第四次获得提名,最终两部作品双双荣获第二十三届协会奖。如果在头两次入围时就获奖的话,就能够遵循乱步奖→协会奖→直木奖这一标准的路线了。

《重见玉岭》和《孔雀之路》同获殊荣是因为,这两部作品在质量上都表现出很高的水准。尽管如此,不免给人留下一种两部作品分享一奖的印象。现在看来,也许《重见玉岭》单独获奖会更好一些。《孔雀之路》讲述的是日英混血的主人公为查访父母的秘密回到日本,遇到了杀人事件,在无意中弄清了过去事件的真相。该作品无疑是一部佳作,只是在陈氏的悬疑长篇中有一半以上都能达到这一水平。评委城昌幸认为,《孔雀之路》和《重见玉岭》“难分伯仲”,而替代多岐川先生和角田先生成为评选委员的岛田一男和中岛河太郎分别表示,“就读物而言,《重见玉岭》的格调更高,而从推理小说的标准来看,《孔雀之路》的设定更胜一筹”,“《重见玉岭》甜美而感伤,且行文凝练,感觉很好”。最后决定将大奖颁给这两部作品。

中岛先生之所以评价 “行文凝练,感觉很好”,是因为《重见玉岭》是在中篇《玉岭第三峰》(《大众读物》1967年7月号)基础上改编而成的长篇。《玉岭第三峰》是陈氏在写作《鸦片战争》的同时发表的一篇小说,所以在时间方面总归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作者本人也曾在初版后记中透露:“我在为杂志写稿子时,直到最后还耿耿于怀,总想应该更深入一些,写成一部长篇。此次,在德间书店的鼓励下,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夙愿,解决了一桩悬案,对于作者来说,个中喜悦不言而喻。”《Sunday每日》1977年10月9日号刊出特别调查栏目“推理小说家推举的三部推理小说”,请各推理作家从海外作品、日本作品以及本人作品中各选一部,当时陈氏选推了乔治·西默农的麦格雷系列(无指定作品)、松本清张的《零的焦点》,本人的作品则是《重见玉岭》。据说这是陈氏非常眷恋的素材,以至于将作为中短篇发表的作品重新改写成了长篇。这在陈氏的创作中是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