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3/16页)
我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来觉得那儿又冷又暗,开始有了困意。于是,我站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好让自己暖暖身子。
根据我对维多利亚时代文学的了解,从地下室开始找才是最合理的,因为厨房和火炉通常就在那里。之后,我花了将近五分钟,才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和楼梯。我选择了走道尽头的那扇木门,它看起来就像精致的手工木雕作品,门上雕刻着天使,门的正中央还有个很大的十字架,而门锁就在十字架的正下方。我试着去转动,却始终转不开,大概是门锁被卡住了,或者因年代久远而生了锈。惟一能够打开它的方法,大概只能用木桩把它撞开或者撞碎吧!所以,我马上就决定放弃了。我在烛光下仔细地打量着木门,心里暗想,这扇门看起来更像一座石棺。我实在很好奇,不知道门后藏了什么东西。
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天使,还是不去研究它了,离开算了。就在我正要打消寻找地下室入口的念头时,却凑巧在走道的另一头发现了一扇边门,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放置扫帚和水桶的储藏室。当我试着转动门把时,一下子就打开了。门后就是楼梯的入口,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然而,这股霉味却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看着眼前那个无底的黑洞,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童年的场景,一段躲在恐惧帘幕后的记忆。
一个飘雨的午后,就在蒙洁伊克墓园的东侧,海水隐约浮现在绵延成片的陵墓、十字架和墓碑之间,还有骷髅般的脸庞和没有嘴唇与目光的儿童,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现场大约有二十个大人,但是我只记得大家身穿黑衣站在雨中,父亲牵着我的手,他抓得很用力,仿佛想借此来忍住泪水。神父空洞的祝祷落在大理石的墓穴里,三个无脸男子推着一具灰色的石棺。滂沱的大雨打在石棺上,仿佛熔化的蜡烛滴在上面。我相信,我真的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在叫我,她在哀求我,要我把她从那个黑暗的石头监狱里解救出来,然而,我只是不停地颤抖,用那失了声的嗓子对父亲喃喃地说,不要这么用力地抓我的手,我觉得很痛。新鲜的泥土,混合着灰烬和雨水,足以腐蚀一切。那个下午,空气中尽是死亡和空虚的味道。
我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摸黑走下了楼梯,微弱的烛光最多只能照亮周围的几厘米。到了楼下,我高举着蜡烛,打量四周。我没有发现厨房,也没看见任何一个装满木柴的架子。在我眼前的,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尽头是半圆形的房间,那里有一座塑像,雕像的脸上挂着血泪,还有一双挖空的眼睛,他双手下垂,仿佛一对翅膀似的,身上则缠绕着一条蛇。我的背脊突然一阵冰凉。过了半晌,我才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尊挂在小礼拜堂墙上的耶稣基督木雕。我往前走了几米,仔细观望这个骇人的场景。小礼拜堂的角落里堆了十几具女性的裸尸,她们都是无手无头的躯干,全都被放在三脚架上。每个躯干各有不同的身形,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年龄和身材都不一样。每个躯干的腹部都留下了炭笔写的名字:依莎蓓、爱邬贺妮雅、佩内洛佩……这时候,我对维多利亚时代文学的了解又帮了我一次忙。原来,这些废弃已久的旧东西,其实是以前的豪门大家替家中女性裁制衣裳时所使用的模型。虽然耶稣基督正严厉地盯着我,但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写着“佩内洛佩·阿尔达亚”的身体模型。
这时候,我听到楼上似乎有脚步声。贝亚大概已经来了,正在房子里到处找我吧。我也该离开这个小礼拜堂了,于是我转身走回楼梯口。正要上楼时,我发现过道的另一头有个锅炉,而且暖气的功能依然良好,和地下室的其他旧设备迥然不同。我记得贝亚说过,多年来,中介公司为了要替阿尔达亚的旧宅找买主,曾经整修过屋内的部分设施,可惜,房子还是卖不出去。我走近这个暖气设备,仔细地研究了一番,那确实是个小型热水炉,我脚边有好几桶煤块、一些碎木片和好几个罐头,我猜里面大概就是煤油了。我打开热水炉的小炉门,探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炉里的架子显然用了许多年,虽然令人失望,但我还是往里塞满了些煤块和碎木片,然后再淋上一大片煤油。这时候,我似乎听见了木材断裂的声音,便回头张望,忽然,沾满了血迹的刺状物从木材堆里突现出来,而我身陷于阴暗中,真怕那个仅有数步之遥的耶稣基督会带着一脸豺狼似的奸笑向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