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露西尔说完,紧紧地把雅各布抱在怀里,“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对于麦克斯的死,她只能挤出这句话,但是她还在不断地重复,充满哀伤。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一个孩子——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前一秒还活泼健康,后一秒就上天堂了,这怎么可能呢?“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她又说了一遍。

一大早,调查局在阿卡迪亚学校设立的探视室挤满了人。几个卫兵四处巡视,偶尔相互稍稍点个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这个和自己的复生儿子一起被逮捕,并且坚持和儿子在一起的老人在做些什么,卫兵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也不关心来探访他们的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对于昨天才刚刚死去的那个复生的小男孩,他们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让露西尔非常痛心。一条生命消逝了,他们应该举行哀悼仪式,应该表达出痛心,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希望他们怎么做。在胳膊上佩戴黑纱之类的?似乎应该这样,但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觉得很傻。人总是要死的,就算孩子也一样,世界本就是如此。

探视室由波纹钢板和铁管搭建而成,室内四处散放着桌子和长椅,出入口悬着的巨大电扇嗡嗡作响,努力让潮湿的空气稍微流通一些。

雅各布安静地坐在妈妈的大腿上,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妈妈的眼泪令他感到惴惴不安。哈罗德也坐在她身边的长椅上,用胳膊拥着她。“行啦,我的老太婆。”他说。他的声音轻柔、冷静,有风度,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说话的时候,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那么……怎么说呢,别扭?他真不愿意用这个词,不过……“这其实也……也不算意外,”他说,“医生说死因是动脉瘤破裂。”

“孩子才不会长动脉瘤。”露西尔回答说。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长。也许他第一次也是因为这个,也许这是注定的。”

“他们说孩子是因病去世的,我不相信,不过他们一口咬定是这样。”

“除了愚蠢,还有什么算是病?”哈罗德说。

露西尔轻轻擦擦眼睛,然后整了整连衣裙的领子。

雅各布挣脱了妈妈的怀抱。他身上穿的是妈妈新买的衣服,特别干净柔软,这是新衣服独有的感觉。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妈妈?”

她点点头。“但是不能说脏话,好吗?”

“没问题,”哈罗德说,“我只教给他那些基督徒的笑话……”

“我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不要担心麦克斯。”哈罗德说着,环视整个房间,“麦克斯去了,怎么说呢,去了他的亲人们很久以前去的地方。那里只是一片阴影——”

“别说了,”露西尔轻声说,“麦克斯是个好孩子,你也知道。”

“没错,”哈罗德也表示同意,“麦克斯是个好孩子。”

“他有什么不一样吗?”雅各布问,小脸因为困惑而绷得紧紧的。

“你指什么?”哈罗德问他。这一次,雅各布已经十分接近全世界人最希望复生者谈论的话题了——他们自己。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吗?”雅各布问。

“我不知道,宝贝儿。”露西尔说完,抓着儿子的手。电视剧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她忍不住这样想道。最近她电视看得太多了。“我不是很了解麦克斯,”她说,“你和爸爸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长。”

“我们也不怎么了解他。”哈罗德说,声音透露出一丁点不高兴。

雅各布转过身,仰头看着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可是您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哈罗德任由这个问题像皮球一样在他和雅各布之间踢来踢去。他其实想听雅各布说点什么,想听这个孩子亲口承认,麦克斯已经死过一次了;想听到他说,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些非同寻常的事,这不仅奇怪而且很可怕,最主要的是,它们不符合自然规律。哈罗德想听到雅各布亲口承认,他不是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离世的那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