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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伸进口袋,底部有个打火机和几枚硬币,就在旁边,他的手摸到了那枚小小的银十字架。几个星期以前,这枚十字架好像突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经年累月的摩挲已经让十字架变得十分光滑。

他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种感觉,因为太过清晰理智而变成了一个念头。它在他混沌的记忆深处潜藏了很久,和他对自己父母的记忆埋在一起。这份记忆已经太久远了,因此变得只有芝麻粒那么大,躲在头脑中那一点点微光之下。

也许这件事,他脑海中的这个念头或者感觉,是某种更容易感知的东西,比如说做父母的感觉。这些日子,他考虑了很多为人父母的事情。这五十年来他都不曾再扮演过父亲的角色,现在要重操旧业,似乎太老了一点。但他似乎又再次被神奇的命运所牵引——哈罗德觉得自己和上帝没什么交情,所以不愿意把这一切归结为神的旨意。

哈罗德思考着,为人父母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只做了八年父亲,但这八年虽然已经离他远去,却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的记忆。雅各布死后的头十年里,他经常会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像一阵巨浪将他压住。有时候在他开车下班回家的路上,这种情绪就会突如其来,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露西尔。现在人们都把这种情绪叫作“惊恐发作”。

哈罗德不想和“惊恐”之类的事沾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感到惊恐。那时他总是浑身颤抖,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所以他只好将车停到路边,身体还像筛糠一样,于是赶紧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上一口。他能感觉到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连两只眼睛也在抽搐。

后来,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有时,关于雅各布的记忆还是会在脑子里飞速滑过,就好像当你盯着一轮明亮的满月,再闭上眼睛时,视线里本应只剩下黑暗,但是脑子里仍然残留着月亮的影像。

此时此刻,当哈罗德用手指捏着那枚小小的银十字架,他感到那种情绪又发作了,他的眼睛开始鼓突出来。任何男人面对赤裸裸的恐惧情绪时,都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跟妻子服软,将自己的想法深深埋在心里。哈罗德正是这么做的。

“好啦。”他说道。

两人并排穿过庭院。哈罗德慢慢地平稳地走着,雅各布则转着圈子。“多陪陪他,”露西尔终于说话了,“就你们两个,出去做点什么,就跟你们以前一样。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于是,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哈罗德和他复生的儿子,两人在大地上走着,但是哈罗德根本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

所以他们就只是走走。

他们穿过了庭院,然后走过房屋最边缘的地界,最后来到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并一路走向高速公路。虽然按照规定,复生者必须待在各自的家里,但是哈罗德还是带着儿子来到了公路边。这里有军用卡车来来往往,沥青路面也被太阳晒得发软;那些士兵从他们的卡车和悍马里向外看,看到了这个复生的小男孩,以及身边那个憔悴的老人。

一辆经过的悍马刹了一下车,然后越过中线,顺着高速公路,轰轰隆隆向他们开过来。哈罗德不知道此时的感觉是害怕还是解脱,但雅各布肯定害怕了,他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躲在他的两条腿后面,悄悄地四下里看。此时,悍马慢慢停下来。

“下午好。”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四方脸军人从后座的窗户边打了个招呼。他有着金色的头发,下巴方正,蓝色的眼睛让人觉得遥远而冰冷。

“你好。”哈罗德说。

“两位先生今天还好吗?”

“还活着呗。”

军人大笑起来,他在座位上身子前倾,打量着雅各布。“那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我?”

“是的,先生,”军人说。“我是威利斯上校,你是谁呢?”

孩子从父亲腿后边走出来,说:“雅各布。”

“你几岁了,雅各布?”

“我八岁了,先生。”

“哇噢,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年纪!好多年以前我也是八岁,你知道我现在几岁了吗?猜猜看。”

“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