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中人(第30/36页)

然而,他等来的是武元衡的死讯。

裴玄静说:“陛下虽然没有明着催促武相公,还是给了他暗示的吧。”

皇帝默认了。不就是在司天台监李素看到“长星入太微,尾至轩辕”天象的第二天,皇帝让武元衡把亲自临摹的王羲之《丧乱帖》送到裴府吗?

武元衡看懂了皇帝的暗示,也预感到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于是他在那次拜访裴府时,当机立断挑选了裴玄静继续解谜。出于慎重,武元衡还给裴玄静设置了一系列考验,让她在接近谜题本身之前就需要排除万难。他肯定认为,如果裴玄静连谜题都识别不出,也就根本不配去解谜了。

皇帝说:“刺杀案发太突然,武爱卿没来得及把他的安排告知朕。但当朕得知他将金缕瓶遗赠给你时,联想你的身份背景,便知再无其他人选比你更合适托付此谜了。朕还特意安排了吐突承璀暗中助你。”

“不是阻挠吗?”

皇帝微笑,“娘子回想一下整个过程,便知吐突承璀的恶形恶状都只是表面上的。吐突承璀为人骄横小气,娘子就别太计较他的态度了。其实吐突承璀对内情一无所知,他只是绝对听从朕的吩咐。”

“陛下的吩咐是不是——除掉所有知道或者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娘子是这么想的吗?”皇帝冷冰冰地反问道,“那娘子为什么来见朕,难道你不怕死吗?”

这张脸上的标致和残忍又一次达到惊人的和谐,裴玄静垂下双眸,不愿再看。

她承认:“我怕。我也想过放弃。当我越是接近谜底的时候,恐惧感就越是鲜明,几乎令我难以承受。”

“但你还是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谜底。而且我相信,没有陛下的帮助,我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

皇帝微微挑起剑眉,“你还真是……执拗。”

“我是。”裴玄静抬起头来,“所以陛下,我的推测没错,对吗?现存于世的《兰亭序》的确是太宗皇帝一手炮制的。他以王羲之《兰亭序》的前半部,拼合了智永的《俯仰帖》的内容,再让虞世南等人制成摹本,并使之广为流传。陛下,太宗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原因才是真正的谜底,这个谜底只有陛下才能回答。”

皇帝沉默了许久。午后的日影投在大殿上,温暖绚丽,仿佛能看见其中舞动的灰尘。不知怎么的,裴玄静想起刘禹锡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多么清明多么美好的——尘世。

她想,平等无处不在。大明宫中的灰尘和昌谷破茅屋中的灰尘没有区别。即使面前的人贵为天子,随时可以夺取自己的生命,但并不意味着自己比他卑微。实际上,她是可以和他谈一谈的。

皇帝终于开口了:“不。朕不会告诉你谜底,因为朕现在还不想要你死。”

“陛下!”

“朕说了到此为止。”皇帝摇头制止她,“从今日起,娘子便是进过大明宫,见过朕的人了。现在朕要和娘子谈一谈,你今后的安排。”

她明白了,他决定留下她的性命,但是有条件的。

裴玄静欺身拜倒,叩头道:“妾已发愿入道观修行,还求陛下恩准。”

“入道观?”

“是的,陛下,父亲亡故后玄静即入道观,只因与李长吉早有婚约,才出观待嫁。如今长吉已逝,玄静对红尘再无留恋,愿从此入观修道,永不再涉凡尘。”

皇帝盯住她,片刻方道:“这么说,你确实早都想好了。”

“否则玄静怎敢来见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修道嘛,很好。朕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叔父会不会……”

“玄静本就是从道观出来的,况且我意已决,叔父必不会阻拦。”

“那就说定了?”皇帝的口气中竟有了些迟疑,“不过朕还需要你这个女神探。如果你专心求道,一味不问俗务的话,似乎也太可惜了……”

“陛下还要玄静做什么?”

“朕想要你追查金缕瓶的下落。此外,‘真兰亭现’的离合诗究竟是何人所作,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朕的案头,均关系重大,朕仍然要找到答案。目下看来,唯娘子能担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