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电话铃响时,我正陷坐在前厅的电视机前,手里护着一杯波本,盯着屏幕里洋基队的比赛。人类记忆的记得或不记得还真有意思。我记得索门·曼森打了一个长长的界外球,只差不到一英尺就是全垒打,但我不记得他们的对手是谁,连他们该季的表现如何也不复记忆。

我记得那杯波本是 J. W. Dant,也记得加了冰块。这点我当然记得。我永远记得自己喝的是什么,不过我并不是每次都记得为什么喝酒。

两个孩子熬夜陪我看了头几局,不过因为第二天得上学,所以安妮塔把他们带到楼上送上床,我则又倒了杯酒坐下来。曼森打出那个长长的界外球时,冰块差不多都融掉了,电话铃响时我还在摇头叹气。我让它响着,安妮塔去接了,她说是找我的。某人的秘书,她说。

我拿起话筒,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且职业化——说:“斯卡德先生,这里是核迪格暨克威尔公司,亚伦·核迪格先生有事找您。”

“噢,好。”我说,然后听着她进一步解释,一边估算到他们公司要花多久时间。我挂断电话,做了个鬼脸。

“又有工作了?”

我点点头。“眼下这个案子得马上处理,”我说,“今晚八成没得睡了,而且明早我还得出庭。”

“我帮你拿件干净衬衫,坐下吧。你总有时间把酒喝完,对吧?”

每次都有。

是很久以前了,这件事。当时尼克松是总统,是他第一个任期的第二年。我是纽约市警局的警探,在格林威治村的第六分局上班。我在长岛有栋房子,车库有两辆车——安妮塔的福特旅行车,以及我那台破旧的克莱斯勒勇士小轿车。

长岛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不大,而我也没怎么注意限速。据我所知,没几个警察会去注意的。没有警察会开罚单给自己人。我一路顺风,把车停在第一大道的公车站时约莫是晚上九点四十五。我在仪表板上搁了张可以帮我逃过罚单和拖车的名片。

执法的最大好处就是你本身不用怎么守法。

她的门房按铃通报她我到了,于是她捧着酒杯等在了门口。我不记得当时她穿着什么,不过我很确定她看起来风情万种。她一向如此。

她说:“我从没有打电话到你家。不过这回是公事。”

“你的还是我的?”

“我们两个的吧,也许。我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麦迪逊大道的重要角色。某家广告公司的副总裁之类。穿堤波乐百货的西装,拿骑警足球队的季票,住在康涅狄格州。”

“然后呢?”

“我好像跟他提过我跟警察有交情吧。总之他和几个朋友小聚,一起打牌,没想到有个人出了事。”

“出事?朋友出事,送医不就结了?还是已经太迟了?”

“他没讲,总之我就听到那么多。看来是有人出了意外,他们需要找人处理一下。”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哎。”她说。

她以前也想到过我——情况类似。她有名客户是在华尔街打拼的斗士,某天下午他在她的床上心脏病发过世。很多男人都会告诉你这是他们心仪的死法,这种死法也许确实不比别种差,不过对那些得收拾残局的人来说就不太方便了,尤其是那张床的主人又是位职场女郎时。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海洛因交易中,倒是挺好的营销。某位瘾君子嗑药过量死翘翘,这下子各路好友都想知道他是从哪儿拿到好货的,哪儿有门路可找。因为,各位,能让人嗨死过去的肯定是上等货色对吧?而妓女则不然,她被列为死因可不算好事。总之,伊莱恩觉得她该负点道义责任——这正是敬业。她想缓解当事人及其家属的窘境。于是我便让他从现场消失,帮他穿上所有衣物,搁置在金融区的某条暗巷。我打了匿名电话报警,然后回到她的公寓领取酬劳。

“我有地址,”这会儿她说,“你要不要过去瞧瞧?或者我该告诉他们我找不到你。”

我吻了她,我俩勾住彼此久久不放。我放开她猛吸口气说道:“那就是撒谎啰。”

“啊?”

“告诉他们你找不到我。你永远都找得到我。”

“嘴巴真甜。”

“地址给我吧。”我说。

我从公车站把车开出来,然后停在一家隔了十几个街区的上城车站。我找的地址是东六十几街的一栋棕石建筑。一楼店面的橱窗展示着手提包和公务箱,左右两侧则是旅行社和男装店。前厅有四个门铃,我按了第三个,听到对讲机响了,不过没听到人声。我伸手正要再按一次时,哔声响起。我把大门推开,爬了三段铺有地毯的楼梯。

习惯使然,敲门时我站在一侧。我也没有真的预期会来颗子弹,结果穿门而出的是个低沉的声音,问门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