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也许吃饭跟它[187]有点关系,他不带特别的兴趣或好奇心地试图估算从他上一次坐在桌子边上吃饭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与此同时他没有停止咀嚼,接着仿佛那一口饭还没嚼完就想起来还没过一天呢尽管今天清晨四点钟的时候他在半睡眠状态下在县治安官家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想起来舅舅(坐在桌子对面喝咖啡)说过人不见得必须吃着饭通过这个世界而是使用吃的动作也许仅仅靠吃这个动作才使他确实进入了世界,把他自己弄到了这个世界:不是通过而是进入,像蛾子通过具体的嚼与吞咽羊毛织品的经纬线实质钻进羊毛那样钻进了世界丰富多彩的团结一致之中,从而制造人的整个历史,把它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和记忆的一部分,甚至也许通过细嚼慢咽,通过放纵,通过吃它从而得到锤炼,放弃那骄傲而自负的微不足道的他称之为他的记忆他的自我他的我—是从而进入世界那广袤无边的丰富多彩的姓名不详的团结一致,在这个世界的下面那短命的岩石将冷却并旋转成为粉末,这个过程甚至不受到注意也不被记忆因为并没有昨天而明天甚至并不存在所以也许只有住在山洞里以橡实和泉水果腹的苦行僧的生活才是真正可以自负与骄傲的;也许为了达到对你的自负正义感和骄傲那不容异端之说不允许妥协的崇拜高度你得住在山洞里靠橡实和泉水过日子对你的自负正义感和骄傲进行专心的坚定不移的沉思冥想:他吃得很起劲也吃得很多而且在这个时候他自己知道吃得太快了因为十六年来他一直听他们说他吃得太快放下餐巾站了起来他母亲最后一次发出哀声(他想女人除了悲剧贫穷和肉体的痛苦外真是什么都承受不起;今天早上他待在十六岁的人不该待的地方做了连三十二岁的人都不该做的事情:跟着县治安官在乡下到处奔波从沟渠里挖出一具被谋杀的人的尸体:她不像他父亲那样大喊大叫哼哼唧唧的声音要轻一百倍比他父亲要好一千倍,可现在他只不过打算跟舅舅一起走到镇上在那个他可能已经花掉他四分之一生命的办公室里坐一两个小时,她倒完全抛弃了路喀斯·布香和克劳福德·高里又不知疲惫地回到十五年前她第一次努力说服他他不可能自己扣裤子上的扣子的那一天):

‘哈伯瑟姆小姐为什么不能上这儿来等?’

‘她能来的,’舅舅说,‘我相信她还是能再一次找到这栋房子的。’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说,‘你为什么不叫她来?她不该在律师办公室坐到半夜十二点钟,那不是女士待的地方。’

‘昨天夜里把杰克·蒙哥马里的尸体挖出来也不是女士干的事,’舅舅说,‘不过也许这一次我们能拦住路喀斯·布香,不让他没完没了地使用她那高贵的出身。走吧,契克。’于是终于走出了房子,不是走出房子进入了它因为他把它随身带出了房子,在他房间和前门某个地方不是得到了它也不是仅仅进入了它甚至不是重新获得了它而是因为他为偏离了它而付出了代价,又一次变得可以被它所接受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或者说他是它的因此那一定是由于吃饭的缘故,他跟舅舅又一次在同一条街上行走几乎跟不到二十二小时以前那一次完全一样当时街道很空旷带着一种惊人的畏缩的迷惑的气氛:因为现在一点都不显得空荡荡的,当然是挺荒凉的没有人来人往的活动一盏盏街灯之间死气沉沉犹如穿过被遗弃的城市的死寂的街道但并不是真的被遗弃并不是真的畏缩收敛只是让位给那些可以干得更好的人,只是让位给那些可以做得正确的人,对那些可以正确行事并以他们自己的朴素办法行事的人不加干涉不予妨碍甚至不提建议甚至不允许劝告(但表示感激)因为这是他们[188]自己的悲哀他们自己的耻辱他们自己的惩罚,他又笑了起来但这没什么要紧,心想#因为他们永远有我、艾勒克·山德和哈伯瑟姆小姐,更别说还有加文舅舅和一个宣过誓的带徽章的县治安官##:突然他意识到这也是这事的一部分——这种由于他们是他的而他又是他们的因此他们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强烈的愿望,这种只能绝对完美差一丁点儿都不能容忍的狂热心情——这种疯狂的几乎是本能的跃跃欲试地要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保卫他们以使他可以亲自毫不宽容地痛斥他们因为他们是他自己人,他无所求只希望跟他们不可更改地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起:同一个耻辱如果必须有耻辱的话,同一种惩罚因为必定会有惩罚的,但高于一切的是一个不可更改的持久的坚不可摧的同一性:一个民族一颗心一片土地:因此他突然说:

‘瞧——’又停了下来,但跟往常一样用不着说更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