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以如果他像他最初想的那样今天早上从理发店直接回家给棒小伙子备好鞍子出发的话他现在已经走了有十个小时了,也许有五十英里了。

现在没有教堂的钟声了。平时现在街上的人正端庄稳重地从一盏路灯走向另一盏路灯穿过被影子蚕食得支离破碎的黑暗去参加那不太正式却更加亲切的晚祷会;因此在跟安息日暂时的没有喧闹的静默协调一致的气氛下他跟舅舅会不断地走过这些人的身边,隔着好几码远就认出他们但并没有明确知道甚至不必停下来想一下是什么时候或是怎么样或为什么会认出他们——不是从他们的侧影看出来的甚至也不需要听见他们的嗓音:他们的存在,也许是那种氛围;也许只不过是由于彼此相互并存: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处的这一有生命的实体,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借以认出那些你与之生活一辈子的人的根据——为了绕过他们而从铺了水泥的路面走到路边的草地上,(舅舅)叫着他们的名字跟他们说话,也许只交换一个短语或一个句子,然后又踏上水泥路面。

然而今晚大街上空荡荡的。就连路边的房子都显得又严密又警惕又紧张仿佛住在里面的人,(那些不去教堂的人)在这样和煦的五月的夜晚本来是会在晚饭后在黑暗的门廊上在摇椅或门廊的秋千里坐一会儿,彼此安静地交谈或者要是房子挨得很近的话坐在自家的门廊上跟另一个门廊里的人说话。然而今天晚上他们只走过一个人的身边那人并不在走路而是站在通向去年造的夹在两栋已经靠得很近都能听到彼此冲马桶的声音的房子中间像方方正正的皮鞋盒子似的小房子的前门里(舅舅曾经解释过这一点:‘要是你从生下来到长大成人再一辈子都住在什么也听不见只听得见夜里猫头鹰叫和天亮时公鸡啼晓在潮湿的天气里离你最近的邻居劈木柴的声音可以传到两英里外的地方的话你就会希望住在左右两边人家每冲一次污水或打开一罐大麻哈鱼或粥的时候你都能听见或闻见的地方。’)那人比阴影还要黑而且肯定还要安静——一个一年前搬进城的乡下人现在在一条小街上开一家小小的简陋的顾客多半为黑人的食品杂货店,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到快走到跟前时才看见他但他隔着一段距离早就认出他们至少认出了舅舅现在正等着他们而且在他们还没有走到他面前时就已经开口对舅舅讲话了:

‘还早了一点,对吗,律师先生?那些第四巡逻区的人在吃完晚饭进城来以前还得挤牛奶劈第二天做早饭要用的柴火呢。’

‘也许他们决定星期天晚上还是待在家里。’舅舅和气地说着,继续往前走:那男人的回答几乎跟今天早晨理发店里那个男人说的话一字不差(他想起舅舅曾经说过人要舒舒服服甚至效率很高地过一辈子其实所需要的词汇是非常少的,不光是个人就是在他那整个类型种族和种类里几个简单的用滥了的套语就能表达他那不多的简单的激情需求和欲望):

‘当然。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这怪不了他们。那个兔崽子在挑星期六下午杀白人以前应该先想到这一点。’他们继续往前走时,他提高嗓门在他们身后追着喊了一句,‘我老婆今天晚上不舒服,我也不想去那儿光是站着看那座监狱。不过跟他们说一声要是他们要帮忙的话就大声嚷嚷。’

‘利勒先生,我想他们早就知道能指望你帮忙的。’舅舅说。他们继续往前走。‘看见了吗?’舅舅说,‘他对那些他称为黑鬼的人没有一点嫌隙。你要是问他的话他可能还会告诉你比起他认识的有些白人他更喜欢黑鬼,他相信这一点。他们很可能在他的小店里不断地在这儿那儿骗他几分钱甚至很可能拿走一些东西——几包口香糖、蓝色漂白剂、一根香蕉、一听沙丁鱼、一副鞋带,或一瓶直发剂——藏在他们的外衣里或围裙下面,而他是知道的;他甚至也许还白给他们一些东西——他存肉的冰柜里的肉骨头或变质的肉还有变味的糖果和猪油。他唯一的要求是他们的一举一动要像黑鬼。路喀斯的所作所为正完全符合他的想法:头脑发昏到了谋杀白人的地步——利勒先生很可能相信所有的黑人都想这么做——现在白人要把他揪出来烧死,所有这一切都做得有板有眼合乎逻辑,他们做得完全如他相信的那样是路喀斯希望他们所做的:一举一动像个白人;他们双方都绝对按规则行事;黑鬼表现得像黑鬼,白人表现得像白人,一旦泄了愤双方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怨恨(因为利勒先生不是高里家的人);事实上利勒先生很可能是第一批站出来捐钱埋葬路喀斯抚养他妻子儿女(要是他有的话)的人。这又一次证明最能够制造不幸的莫过于盲目坚持祖先邪恶行为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