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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顺平躺着,四肢伸展。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包围着他,像个安全的堡垒。约束带绑得不紧,但挣扎却是徒劳。任毅的叫嚣没有奏效,赵顺没有进入监狱,而是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从进入警车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反抗。他只是流泪,默默地流泪,哭声在他心里回响,那声音已几乎震聋了他的耳膜。他感到彻底的疲惫和困倦,一路上竟几次昏昏欲睡。那是种极端亢奋后的坠落。大悲无泪,该是这种感觉。

车上的同事没有同他说话。他们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罪犯。还是输了,赵顺心想。他从获取便服、逃离医院、盗回工作证、成功躲避追捕,一直到抓获任毅、获取口供,一切完全按照既定的计划实施,也基本完成。但他万万想不到,就在即将获取任毅重要口供的最后一刻,自己的同事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一个犯罪嫌疑人,被警察从警察手里救走,笑话,天大的笑话!赵顺发笑,而且越笑越厉害,越笑越无法控制。几个同事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诧。在他们眼里,赵顺该是再次发病了吧?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找到我?赵顺反复思索。他的手机早就放在了家里,任毅的手机在车里,车也没有开走,GPS无法定位,小吕的手机也没有带。按说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怎么还会出现纰漏。为什么?赵顺怎么也想不通。他感到焦躁,这种焦躁让他越来越清醒。“给我水,水……”赵顺抬起头向外面喊,胸口的约束带一下箍紧了他。

小吕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上面已经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那分别是罗洋、刘权、单位的号码,最早的几个是他的父母。他关闭了“无声”,按动着键盘,给他父母回了电话。他不知道,赵顺的计划全盘皆输,仅仅就因为这个手机。

江浩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任毅已经等了他半天。看他进来,任毅站了起来。

“江队,您找我?”任毅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江浩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刘权,给任总倒杯水。”江浩头也没回地说。

一顿暴风骤雨,江浩让所有领导批了个遍。他从警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的待遇。作为一个办案队的领导,他在案件上没让谁说出过“不”字,他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处事方法,他是那种可以临危不乱的人。这一点正是他能从警队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江浩善于压抑自己的情感,能将各种不良情绪埋在心底,这是种适合公安工作的能力。警察在工作中,是不该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

虽然江浩没让他,任毅也随着进了屋,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江浩。江浩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任毅观察着他的表情,分析着那其中的含义。

“任总,请您来,主要是想跟您谈谈赵顺的问题。”江浩说。

“嗯,您说。”任毅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出现了这种问题,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江浩喝了口水。“作为领导,我会承担失职失管的责任。作为一个留院治疗的病人,赵顺擅自离开医院,在精神异常的情况下,对您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这是十分严重的问题。”江浩总结。“今天请您来,是想听听您的要求,作为赵顺的领导,我会尽力将此事处理到您满意。”江浩说得很客气,或者说是很公事公办,但那语气却没有一丝退让,似乎是在宣布一个结果。

任毅当然洞察到了那话里的含义。江浩已经指出了一条道,那就是:第一,赵顺是个病人,是个疯子;第二,赵顺是擅自离开医院的,未经医院和公安机关的允许,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同时他的身份是个未治愈的疯子;第三,赵顺对他实施的抓捕和讯问,都是在他精神失常时进行的,在整个过程中,他不该承担法律责任。领导果然是领导,在危急关头,不但能尽力摆脱自己的责任,还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赵顺。任毅不禁笑了。高,实在是高。

“江队……我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也为公安机关这种积极处理问题的态度表示肯定,但是……”任毅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赵顺他在非法抓捕、拘禁我的整个过程里,是没有精神失常的,他的身份不是个疯子,而是个警察。”任毅一字一句地说,“他能制订如此周密的计划,到招待所开房,拘禁我,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加,说话办事是如此的缜密,头脑是如此的清醒理智,这点我确定。江队,作为一个执法的人民警察,在非公务时间,擅自拘禁、殴打、逼供一个合法公民,这是我不能容忍的,这是当今这个法制社会所不能容忍的。对于这种行为,我希望你们能给予应有的制裁,赵顺该受到法律的严惩。”任毅提高声音。